身體記憶的技能,很難被徹底遺忘。
就像天賦。
那種力量流淌在血管裡的感覺,那種呼風喚雨的自由。
一旦曾經體驗過,就很難忘記。
江耀閉了閉眼。
“陸執。”
他按上自己的心口。
由於片刻前的虛弱,衣襟被反覆攥緊,此時已經皺得不像樣子。
江耀按住自己的心口,輕聲呼喚。
“陸執。”
【……我在。】
心底傳來熟悉的聲音。
是幾分鍾前,在徐醫生口中聽到過的聲線。
一模一樣的聲線。
卻毫無疑問、絕對絕對,是兩個人。
“你一直在我心裡。”
江耀的臉上終於又重現出一絲茫然。
“可徐醫生,到底是誰?”
【……】
無法回答。
——並不是人格融合。
江耀不清楚在自己發生的這種變化是什麽,但他非常肯定,那不是人格融合。
因為心裡那個人,不是單純的副人格。
那是,陸執。
是他以身體為容器,以靈魂為代價。
是他藏在心底最深處,誓死要保護的人。
【……先回管理局吧。】
心裡的人說。
“好。”
江耀望著後視鏡,緩緩把車子倒出去。
車子開得很穩。
江耀模模糊糊地想起些什麽。是一些零碎片段。
似乎曾經有人手把手地教他開車。告訴他開車是現代人必備的技能,不要仗著能瞬移就放棄這種便利的交通工具。萬一以後世界和平了,不需要他再出生入死了呢?
似乎曾經有人在交警大隊說盡好話,說自閉症不是弱智,不是殘疾。自閉症患者經過鍛煉和學習以後也能夠正常生活。他只是不愛說話。自閉症不是法律禁止學車的范疇。
“是你嗎?”
江耀穩穩地握著方向盤,輕聲開口。
【……或許吧。】
心裡的人仿佛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什麽。
然而記憶始終朦著一片霧。
江耀切身所感的世界,已經變得清晰無比。
記憶卻像仍然被封存。被某種強大的力量禁錮。
是記憶太強烈才勉強擠出那個牢籠。一點一點,回歸他的大腦。
“陸執。”
江耀再一次呼喚他。
【……嗯。】
下面的話,江耀沒有說下去。
因為淚水模糊了視線。
這樣子開車不安全。
江耀抽了抽鼻子,胡亂抹掉眼淚。繼續認真開車。
【我一直在。】
心裡的人低聲說。
江耀:“嗯。”
……
江耀順利把車開到了管理局門口。
監察大廳裡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透過大廳裡的巨幕監控,眾人眼睜睜看著他停好車、從車子裡下來,按按鈕鎖車。
甚至車位還是倒了一把就直接倒進車位的,行雲流水,正正好好停在車位中間。
車技好得驚人。
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下,江耀緩緩穿過了大廳。
——宜江市管理局,表面上偽裝成安寧療養院。
正門大廳非常宏偉,穹頂高高在上,四周幽暗深邃,如同宗教建築。
除了門口的三扇門預示著它的獨特,其他地方,都和一座普通醫院如出一轍。
江耀走的是紅色安檢門。
這是執行者專用通道。報警閾值會比其他人走的藍門稍高一些。以防執行者出任務回來,身上汙染物來不及清洗,誤觸警報。
此時此刻,即便不走安全門,管理局全體也都能通過移動終端看得到他的數值結果。
san值:99。
汙染度:0。
輕而易舉地,江耀又把那高達數十萬的汙染度收了回去。
乾乾淨淨,沒有絲毫外溢。
是絕對安全的狀態。
江耀穿過大廳時,視線微微上移。落在天花板的圖案上。
仿佛為了刻意營造幽深感,管理局一樓大廳並沒有安裝多少電燈,只有幾個高高在上的通風口。
是一種莊嚴肅穆,神秘又幽暗的風格。
江耀的眼睛又濕潤了。
【想你爸了?】
心裡的人問。
江耀從天花板上收回視線:“嗯。”
他的父親江一煥,曾經陪他一起來過這裡。
那時候秦無味懷疑他有問題,帶他來做全身體檢。江一煥堅持跟過來。
當時的江一煥心裡非常憂慮,覺得這間療養院不是普通醫院。他害怕這裡是精神病醫院,怕那個奇奇怪怪的戴墨鏡的家夥不由分說把他的兒子抓起來,關進去。
那時候的江一煥剛剛痛失愛妻,兒子所依賴的心理醫生又在面前慘死。他作為父親無法幫上任何忙,只能著急又擔心地陪在兒子身旁。
被帶到這座奇怪的安寧療養院來,他明明自己也很恐慌,但卻握緊兒子的肩膀,安慰兒子:
別怕,爸爸在呢。
……世界從未如此清晰。
感情也是。
喪母喪父,明明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
如今想起,卻愈發心如刀絞。
像打了麻藥終於過去,他清晰地感覺到刀口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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