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間屋子大可以全用木料,以卯榫結構楔合而成,比現代的水泥房還結實。
這可不是誇大,楚溪客之前就看過一個國外的測試視頻, 華國傳統的榫卯結構木屋, 能扛住十級大風、七級地震。即便風力再大、震級再高, 屋子晃動劇烈,甚至與地基相連的梁柱底端都斷裂了,屋子卻沒塌沒倒沒散架。
楚溪客設計的就是這種屋子。
若說有什麽缺點的話,那就是木屋建起來非常麻煩,楚溪客又沒有足夠的預算買現成的木料,所以要從伐木開始,到建成少說要半年了。
所以,他光是木匠就找了四五家,希望大夥相互之間搭把手,盡量將工期縮短。
一聽他要得急,有一家姓牛的木匠說:“我家剛搭了幾個木架子,拚起來就是四面牆,原本是個南邊來的藥材商人訂的,如今過了商定的日子他卻一直沒來,不如就先緊著您這邊用,質量上不必擔心,木料桐油用的都是最好的,小郎君別嫌棄。”
這個時代,建造卯榫結構的純木製屋子都是先把牆壁屋頂分別做好,再拚接起來。整個建造過程中最麻煩、最耗時的部分就是炮製木料、刷油塗漆、將各個零散的部件拚接楔合。倘若這些步驟省去,只是把木架拉過來拚接一下,人多的話甚至一天的功夫就能做好。
這對楚溪客來說可謂是意外之喜:“牛叔的手藝我是知道的,您閉著眼睛刨出來的木料都是個頂個的好,哪裡說得上嫌棄?”
小小的恭維讓牛木匠樂不可支,原本還因為楚溪客找了對頭家略微不舒坦,這下是徹底沒有了。
緊接著,就有一個瓦匠搭話:“我家也有現成的瓦片,前日才從窯廠拉回來,原是打算自家蓋房用的,若小郎君看得上盡管拿去!”
這個口子一開,又有刷漆的、伐木的、夯土的等工匠陸續開口,都說自家有什麽可以先勻給楚溪客。
這下,不光是楚溪客,一同過來的學子們都卸掉了矜持的偽裝,驚喜異常。
“這樣一算,說不定一旬之內就能建好!”
“就算加上楚兄說的水車、草皮和花木,頂多再加半月也夠了。”
“只要課室蓋好就成了大半,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可讀書,剩下的慢慢添置就好。”
“……”
瞧著這些平日裡文氣十足、走路都不會亂了節奏的太學生們露出如此稚嫩活潑的一面,工匠們紛紛笑了。
說實話,自己的手藝能用在太學裡,對他們來說也是極光榮的事。
那可是太學啊!從前遠遠地見著門楣都會肅然起敬的地方,別說在裡面搭建課室,就連大門外的黃土都沒好意思踩過!
工匠們不由期待起來。
第二日,一眾工匠在門童的帶領下,穿過月亮門,踏入清幽的教學區,經過一排排課室,聽著偶爾傳出的讀書聲,腳步都不由放輕了。
直到此刻,他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一件多麽光榮的事。
原本,能在太學蓋屋子的無一不是官家敕造匠人,其中大半建築還是前朝、前前朝、前前前朝留下來的大師之作。自家建的房子能和這些祖師爺的作品杵在同一片地面,這簡直是……祖宗十八代都臉上有光!
這下,不是楚溪客感激工匠們免費出工出力了,而是眾人要反過來感謝他。
懷著這樣的心思,工匠們乾起活來更是不遺余力,甚至彼此競爭,牛家半日之內拚合成一面牆壁,馬家就憋著一口氣,力求比他做得更快更好。
短短一日下來,原計劃只是把大課室的牆壁拚接好,不成想竟連屋頂都搭好了!
楚溪客和他的同窗們都驚呆了。
“我現在才真正懂得楚兄的那句話,‘行行出狀元’,你我整日拘於書本之中,還是見識太少。”
“都說‘士農工商分貴賤’,我頭一回覺得不該如此簡單粗暴地圈定等級,怎麽就認定讀書做官就一定比種田建屋對百姓的貢獻更大呢?”
“的確如此,術業有專攻,按照各自的優勢與喜好做事,每個行業都不荒廢,天下才能和諧有序地發展。”
“……”
楚溪客炯炯有神地聽著同窗們的感慨,自己也有了一丟丟感慨——果然還是實踐出真知啊,只是觀摩了一下蓋房子而已,同窗們得出的觀點都能寫出一篇顛覆世人觀念的策論了。
工匠們雖然聽不太懂,但也知道自己被誇了,心裡暖融融的,還暗自把學子們說的話記下來,想著回家用來教育兒孫。
沒想到,楚溪客給了他們一個更大的榮譽——
“諸位忙了一場,我也沒有別的回報,不如就請諸位把名字刻在各自搭的木架、屋頂或者瓦片上吧,將來每一屆新入讀的學子都能看到,也算是個紀念。
“我阿爹說了,這些課室的建造過程以及諸位的名字都會記在太學的校史上,將來若哪家子孫能考入太學,學成之後會優先舉薦給工部。”
此話一出,工匠們的心情已經不能用簡單的“驕傲”或者“激動”來形容了,有更磅礴、更洶湧的情緒傾瀉而出,仿佛打開了一道閘門,讓他們的眼光、思想和憧憬放到更高更遠的地方。
從前,他們頂多想的是如何把手藝傳承給兒孫,如何讓自家作坊超過別家,從來沒想過,其實還有更寬廣、更深遠的一條路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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