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寇衍似被雷劈了般僵在那裡,裴儔以手捂面說了聲告辭,飛速遁走了。
裴儔這日夜裡睡得很不安穩,夢裡一會兒是那日身死的畫面,連骨肉拉扯的痛覺都清晰可聞,一會兒是裴小山被踢進了國子監後山廢棄的獵物坑裡,驚惶不已卻無可奈何。
有時是在內閣隻身舌戰群儒的日常,有時是在漆黑的夜裡捧讀《策論》。
下一刻眼前卻浮現出一個少年模糊的身影,看不清楚面容。裴儔似乎正發著高燒,渾身熱得難受,少年的手在他額頭、臉頰上一一撫過,冰冰涼涼的十分舒服。他不由自主地抓住那手,臉貼了上去,便暫時得到些慰藉。
少年想將手抽走,不想裴儔生著病,勁兒卻不小,竟然沒抽動,反而將人拉得更貼近了些。
少年的下巴正對著他鼻尖,兩人之間的距離可有可無。
這人僵成了一塊木頭,連呼吸都有些不穩了。
他輕聲喚道:“裴景略。”
裴儔燒糊塗了,稀裡糊塗地想,嗯,既然知道他表字,應當是個熟人,不是什麽壞人。
“裴景略,”少年輕輕地笑了,道:“這可是你自找的。”
他頭往下低了低,往那無意識張開的雙唇印了上去。
裴儔驚醒,一骨碌坐了起來。
太可怕了,回憶往昔和翻看裴小山的記憶也就罷了,怎麽還做起了春夢!對方還是個半大的少年郎!
裴儔暗罵自己下流無恥,趕緊喝了口冷茶定定神。
他也不敢再睡下了,怕一閉上眼,那少年郎指不定會把他怎麽著。
於是,寒冷的冬夜裡,裴郎中裹著被子看了一晚上《春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看~
第7章 仲文
邯京迎來第一場雪的時候,裴儔的調任文書下來了,定在冬月初三,離現在一月有余。
裴儔拿著那文書看了好久,又寶貝似的收了起來,笑得見牙不見眼,連抓到曹子華闖禍時,都覺得這張驚慌失措的圓臉實在蠢得可愛。
張衡水見了這幅情形,哭笑不得,喜憂參半。
此時,戶部。
寇衍從上月末起便忙得腳不沾地。
桌案上的案卷壘成了小山,把他整個人都埋了進去,主事們往主位望去,只能看見寇衍緊皺的一雙眉毛。
和其他一眼就能看出熬了大夜的官吏們不同,寇衍一雙眼睛十分明亮,面上並無多少疲憊之色,除了鬢邊飛了幾縷亂發,看上去還是那個雷厲風行的寇尚書。
主事們見了都紛紛敬仰不已。
趙嶺剛從禮部回來,甫一進門,一個小主事端著一壘冊子疾步進來,差點沒把他給撞翻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大人!我這,這堆文書有些急,急需尚書大人批閱!我我我……”
趙嶺無奈地抓住他雙肩,手上使力,將這舌頭都捋不直的主事轉了個方向。
“還不快呈給尚書大人?”
“哦哦哦!”
趙嶺眼睜睜看著寇衍被文書案卷淹沒,這下整張臉都看不見了。他歎了口氣,略微思索一番,出了門。
寇衍是被一陣茶葉的清香喚醒的。
彼時他終於能歇口氣,便枕在案上趴了會兒。
寇衍一抬頭,案上多了杯清茶,他重重地嗅了一口,端起飲盡了,這才終於找了回了些生氣。
“方山銀毫,哪兒來的?”
趙嶺正在替他整理桌上的卷宗,道:“禮部張大人前些日子送的,我記得大人似乎好這一口。”
寇衍不語。
他於茶之一道上並不精通,只是與那人廝混久了,早也喝晚也喝,時間久了,便也隻習慣飲這一味了。
“張尚書不是隻愛飲那雨前龍井?”
“哦?”趙嶺詫異偏頭,笑道:“大人倒是好記性,這方山銀毫,是他那寶貝學生所贈,他又轉贈於我的。”
寇衍驀然想起昨日黃昏柏門下,那一聲石破天驚的稱謂,自顧自地拿起茶壺又斟了一杯。
第二杯茶下肚,寇衍揉揉手腕,起身站了起來。
“快未時了,今日的文書我已批閱了大半,剩下的你代我拿主意便是。我得去大理寺一趟,晚些回來。”
趙嶺一句“是”才出口,寇衍已經邁出了大門。
趙嶺看在眼裡,也只能無聲喟歎。
寇衍到時,大理寺門前有些熱鬧。
石獅子前停了輛刑車,漆輿正遣人將案犯帶下來,那案犯一身囚服,須發凌亂,垂著頭,面目埋在亂發裡,叫人看不真切。
寇衍看這人手上腳上都帶了刑枷,犯的案子看來不小。
打量了這犯人片刻,寇衍目光又被那一抹素白吸引了過去。
冬日漸寒,文武百官都早早穿上了朝廷製的冬衣,漆輿也不例外,一身白裘圓領袍,領子處綴了圈白毛,天氣冷,許是在外面站久了,嘴唇都有些發紫,顯得一張臉更蒼白了。
漆輿側頭交代事情時,寇衍望見了他發紅的鼻尖。
大理寺卿站得十分筆直條順,一頭墨發一絲不苟地束起,往下是隱在白毛領子中的後頸,還有那精瘦的腰。
姑娘家的腰都沒這麽細吧?
看起來瘦弱得緊,不知道握起來是什麽感覺。
寇衍這廂還在胡思亂想,那廂卻變故驟生。
那沉默的刑犯行至漆輿身旁時,乍然暴起,將刑枷高高舉起,對著漆輿的腦袋就要當頭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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