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偷懶打了個盹,怎麽就這麽死了呢?
主事端著卷軸進來,見裴儔臉色蒼白,雙手抱臂不停上下摩擦,趕緊放了手上東西,往暖爐裡加了幾塊碳,拿起扇子閃了扇,使得那爐子燒得更旺了些。
“裴大人?”主事喚他。
裴儔仿若未聞。
主事擱了扇子,靠近了些,伸手在裴儔面前晃了晃,又道:“裴大人?”
裴儔的眼睛終於有了焦距,怔怔轉頭,正對上主事面容,這人皺著眉頭望他,臉上的擔憂不似作假。
裴儔愣了愣,這張臉,有些陌生。
他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看裝潢應是午門內,只是空間小得多,絕對不是龍淵閣。
“無妨,有些乏了。”
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坐了回去。
暖爐裡的碳燒得劈啪作響,裴儔聽著這響聲,心中何止百轉千回。
他翻了翻案上的文書,略一思索,心中已經有了些計較,頃刻另有一人進來,身著同方才的主事一樣的官服,見裴儔望過來,也行了個禮。
“大人,太子殿下冊封典禮的記錄與後續事宜我都整理好了,請您過目,若無問題我就封冊存放了。”
見裴儔點了點頭,這人置了冊子,又衝另一個主事道:“子華,尚書大人找不著上次趙大人送的茶葉了,你還記得放哪裡的嗎?”
曹子華撓了撓頭,表情有些迷茫。
曹子展歎了口氣,站起來戳他額頭,“你這個記性,要不是尚書大人脾氣好,該怎麽辦啊……”
裴儔瞧著二人舉止,總算是把事情理了個七七八八。
他雖沒怎麽來過禮部,但與禮部尚書張衡水關系不錯,張衡水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從一眾寒生裡挑了對兄弟,放在禮部做事,正是曹子華與曹子展,這二人相隔兩歲,一個迷糊一個機靈,平日裡辦起事來把張衡水逗得樂呵呵的。
曹子華口中的“裴大人”,不是裴儔,而是他的一個遠了不知道多少房親的表侄子,裴小山,時任禮部郎中,且裴儔之前都不知道這個表侄子的存在,是有一次張衡水與他聊起,才認回了這個表侄。
不想這裴小山不知怎麽驟然命隕,竟讓他這便宜表叔佔了身體。
裴儔十分冷靜,只因他不是第一次重生。
曹子展給他盛了盞茶,兩兄弟說著話出去了。
裴儔闔了眼,開始將某些細碎的片段連接起來。
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他那時的名字,叫裴格。
那時他正在宿舍趕自己的碩士畢業論文,歷史系的論文需要翻閱的資料不在少數,工作量本來就大,加上他有個十分苛刻的導師,一篇論文改了又改,這天深夜已經是在改第六遍了,終於改完將郵件發給導師,裴格抬頭一看,窗外竟然下起了雪。
明明才九月,這雪是不是來得有些早了。
微信的圖標又在煞風景地閃動,裴格一點開,紅色高亮的痕跡十分刺眼,果然又是一堆意見。
他揉了揉眉心,索性合了電腦,準備小小地休息一會兒。
想起前幾天在妹妹那裡看了幾章的小說,裴格拿出kindle,靠在椅背上,繼續上次的章節繼續看。
這是一本名為《我有鴻鵠志》的古言小說,裴格平時並不喜歡看小說,只是有次宅家無聊,隨手拿起妹妹買的實體書,翻了幾章,覺得裡面權謀部分寫得很精彩,空閑時間就去充錢買了正版來看。
書的主角也姓裴,叫裴儔,是個家道中落的文臣之後,《我有鴻鵠志》講的是寒門學子裴儔一路勤奮入仕,從一個小官一路做到當朝首輔,和心上人摒除世家偏見,創建太平盛世,相愛相守的故事。
裴格是跳著看的,專挑權謀的部分看,是以書中女主是誰,名字叫什麽,他都不清楚。
窗外下著小雪,書中也下了雪,裴格正看到裴儔入內閣的時候。
看著看著,困意驟然襲來,他眼皮就開始上下打架,他使勁睜大眼睛,正正看到那句:“封龍淵閣大學士……”,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他已經是書中的主角,十二歲的裴儔。
曹子展去而複返,裴儔擱了茶碗,正要開口問他,卻見他身後走出一人,身著緋袍,身量中等,面容白淨,蓄了細細的花白胡須,原本長了一雙笑眼,此時卻帶了些憂愁。
“老師。”裴儔趕緊行了個弟子禮。
裴小山昔日曾就學於國子監,當時的司業正是張衡水,算起來,裴小山應當叫他一聲恩師。
“唉,小山……”張衡水忽的歎了口氣,又衝曹子展擺擺手示意他退下,過了握了裴儔手腕,去主座上坐下。
裴儔手僵了僵,他生來性子疏離,不管裴格還是裴儔,都少有這般與人親昵的時候,看來張衡水與他這寶貝徒弟關系確實不錯。
面上的不自然就在一瞬間,裴儔馬上恢復了他那一貫的微笑,張衡水定睛一看,倒有些吃驚。
他心道雖說這小山與裴儔是表親,生來便有三分像,他剛才這一笑,恍然間倒似裴首輔還在世一般。
張衡水使勁眨了眨眼,暗罵自己怕是老了昏了頭。
他躊躇半天,細看裴儔神情,試探著開口:“小山啊,這事我沒事先告知與你,便替你做了主,你,你莫生先生的氣啊……”
裴儔笑道:“老師直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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