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儔瞧見不二, 還未開口,不二便衝他行了個道禮, 微笑道:“小友, 久違了。”
裴儔掀被下床, 問道:“此番又是道長救了在下?救命大恩, 裴儔實在無以為報……”
不二扶住了他,笑道:“無妨無妨,貧道與小友有緣分,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窗戶上落下一隻海東青,寇衍聽見聲音,忙走了過去。
裴儔猶在同不二寒暄。
不二見他恢復得不錯,一腔想說的話在舌尖滾了滾,試探著道:“小友可知將你送來此處之人是誰?”
裴儔微怔。
不二深吸了口氣,他一個修行之人,是真的做不來這種事啊啊啊啊。
“正是那……”
“景略!”寇衍拿著個紙條過來,擔憂道:“秦焱已經先你到達了邯京,照理說你應該同行才對。為免落人口實,我們恐怕要立刻出發了。”
裴儔接過信看了看,亦是沉了臉。
他並沒有多少行李,簡單收拾過後,不二將他們送至山門。
“道長若是日後來了邯京,裴儔定當設宴以待。”
不二笑呵呵道:“一定一定。”
趁著寇衍先去駕馬車,不二想了想,又道:“小友將行之路,絕不簡單,可是想好了?”
裴儔定定地瞧著他,須臾才道:“萬死不辭。”
不二歎了口氣,道:“那便預祝小友得償所願,一生平安。”
“多謝。”
寇衍在催促他上車了,裴儔站在山門處朝山上瞧了一眼,眼底帶了些蕭索之色。
“道長珍重,來日再會。”
隨後在漫天風雪中踏上了回京之路。
梓中布政使趙觀文同江城知縣竇如松貪汙賑災銀,勾結山匪,濫殺災民草菅人命之事,震驚朝野。
大淵外憂內患的情況下,竟出了如此慘案。
直至裴儔回京,踉蹌著跪在殿中將此行艱辛一一陳述,吏部、禮部、都察院等部的大小官員聽得紛紛紅了眼眶。
他將二人罪行陳情完畢,又摸出一柄短劍放置身前,請求還那位隨行京衛和都禦史一個公道。
裴儔深深頓首,穩聲道:“江城流民、京衛、都禦史大人一共二十九條人命,無辜橫死,萬望陛下為他們主持公道,裴儔……萬死不足以贖其罪。”
他說這話時,秦焱正站在邊上瞧著他,面無波瀾,看不出喜怒。
景豐帝一瞬間像老了十幾歲,疲憊地靠在了龍椅上。
除卻景豐帝與點到臣子的對話,殿中靜得針落可聞。
“戶部尚書。”
戶部尚書出列,拱手道:“臣在。”
“按照七品官員家眷的規製,擬出章程,安撫枉死的江城百姓。都禦史追封瑞親王,葬於皇陵,家眷依禮安置吧。”
“是。”
一片寂靜中,裴儔倏然出聲道:“陛下,都禦史大人沒有家眷。”
眾人默了默,都悄悄抬起頭望著他,不知道這死裡逃生的左僉都禦史,說這無關緊要的話是什麽意思。
景豐帝揉著眉心,不言。
裴儔向前膝行兩步,紅著眼道:“都禦史大人孑然一身,自為官以來一心督法,家中父母早早去世,至今無妻無子。”
他聲音顫抖起來,帶了些固執的意味。
“陛下,都禦史大人他,只是要一個公道。”
秦焱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
殿中眾人視線在那瘦弱文官和九五之尊之間來回幾番,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景豐帝道:“照朕說的去做,今日都先退下吧,左僉都禦史留下。”
文武百官依言退出了承和殿。
秦焱經過裴儔時,眼神閃了閃,卻沒有停留。
最終連隨行宮人都退了下去,承和殿中隻余裴儔與景豐帝二人。
裴儔始終低著頭,視線死死盯著面前那柄短劍。
他聽見景豐帝疲憊的聲音從高處傳了下來:“起來吧。”
裴儔沒有動作。
景豐帝幽幽道:“你在威脅朕。”
裴儔叩首道:“臣不敢。”
“江城知縣和趙觀文皆已判了秋後處斬,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臣之所願,不過是亡者昭雪,惡人獲懲。”裴儔使勁掐了掐手掌心,痛清醒了,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底氣些,不至於在景豐帝面前露怯。
“他二人亦不過是他人棋子,陛下,除惡務盡。”
“除惡務盡……”景豐帝倏然低笑幾聲,道:“景略,你還是太年輕了,有些話說得輕松,做起來卻是難如登天。”
裴儔還想說什麽,景豐帝衝他擺了擺手道:“退下吧,什麽時候想清楚了,什麽時候來見朕。”
裴儔在宮門處碰上了秦焱。
他似乎在等什麽人,見裴儔來了,衝他招了招手。
念及江城二人也算是共患難過,論起來秦焱還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裴儔略微收拾下心情,衝他揚起笑容。
“秦將軍在等人啊?”
“嗯。”
邯京的冬日十分凍人,裴儔進宮走得急,披風都沒備上一件,此時被寒風一吹,雖極力忍受,還是凍得臉色發白。
秦焱直接解了大氅,披到了他身上。
裴儔一怔就要脫下來,秦焱卻不由分說地扯住領口兩邊帶子,在他脖子上系牢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