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焱目光停在那瑩白指尖上,道:“你是說儲君的人選?”
見裴儔點頭,他才歎息般道:“秦家再如何強勁,也是大淵的秦家,我亦是大淵的臣子,劉家無論誰做主,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裴儔卻搖了搖頭,道:“不一樣的。”
他探著酒的溫度,悠悠道:“陛下子嗣不多,儲君無非是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間做選擇,大皇子生性溫和,對三皇子諸多忍讓,素有賢名。而那三皇子,我不說你也知道他有多討人厭吧!”
秦焱最喜歡聽他偶爾說些口無遮攔的孩子話,不禁笑彎了眼。
“三皇子的舅舅可是手握重權的嶺南總督,皇貴妃雖然不在后宮了,但桂存山卻是要認這個外甥的,他將來要是做了皇帝,聯合嶺南的勢力,你們西境那二十萬人,離得又遠,他們若是對秦家發難,怕是來不及增援。”
“你這是在擔心我?”
裴儔斜睨了他一眼,奇怪道:“你是我朋友,我不該擔心嗎?”
秦焱笑容微斂,淡淡道:“你不是來找我喝酒的嗎?那就別說這些煩心事了,來,喝酒!”
酒溫得差不多了,一人一壺,也無須酒盞,壺蓋一揭就仰頭痛飲。
秦焱歎道:“好酒!好滋味!”
裴儔樂開了花,得意道:“那是,我挑的酒自然是極好的。”
他酒量不行,這一口酒下去,雙頰便浮上了粉色,眼底亦是霧氣升騰。
秦焱自然樂得瞧他這般模樣,就著這幅好顏色又飲了一大口,視線隨著他唇邊流下的酒液而行,沿著他下頜滑至肩頸,再往下滑……
秦焱收回目光,喉嚨有些發緊。
裴儔聲音帶了醉意,含糊道:“不說朝堂,那就……說說江湖!我先說!”
他打了個酒嗝,道:“等將來退休了,我就找塊依山傍水的小地方,種種菜養養雞,想什麽時候起什麽時候起,不想乾活兒的時候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什麽朝堂啊政治啊都給我靠邊站!我隻想擺爛!”
秦焱有一大半都沒聽懂,他琢磨著其中意思,大約就是將來想隱居田園嘛。
不錯,好志向。也行。
他想了想,道:“那我呢?”
裴儔迷迷糊糊地看向他,道:“你什麽?”
秦焱深深地看著他,道:“你隱居田園了,那我呢?我又去哪兒?”
裴儔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才道:“若是天下安定的話,那時候你應該已經娶妻生子,不是待在邯京就是回西境了吧,逢年過節的,嗝,記得帶孩子來看看老朋友啊……”
他其實還想說,要不要讓他未來孩子先認個乾爹之類的,想了想自己這倒霉樣,還是算了。
裴儔歎了口氣,仰頭又要飲下一口,卻被秦焱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一轉頭,就見秦焱忽然湊近,低聲道:“娶妻生子?還帶孩子去看你?裴景略,你想得可真周到。”
明明是誇讚的話,裴儔卻無端覺得他很不高興,而且,有些危險。
他一時不知怎麽答話,想掙脫開來卻使不上力。
秦焱眯眼瞧著他,視線逐漸下滑,停在他無意識微張的唇上。
距三青觀那次已經過去好久了。
二人僵持著一言不發,裴儔搜腸刮肚準備說些什麽打破這僵局,秦焱卻動了。
只見他傾身向前,將裴儔兩手交疊在一起,霍然拉高。
裴儔尚在愣神,秦焱盯準了那一個地方,緩緩地靠了過去。
裴儔朦朧的眼睛慢慢睜大。
“主子!”秦四驟然跑了進來,似乎十分焦急。
秦焱動作微頓,放開了裴儔的手,起身向秦四走去。
裴儔背過身一個勁地喝酒,壓根兒沒心思聽他們說什麽。
太可怕了,他剛剛竟然有一瞬間以為秦焱要親他!
簡直荒唐!恐怖!不知羞!
裴儔猛灌了自己好幾口酒,也沒能將這股荒謬的感覺壓下去,他乾脆站起身來,準備出去吹吹風。
秦焱叫住他,問道:“去哪兒?”
裴儔訕訕道:“熱了,醒醒酒去。”
秦焱便點了點頭,繼續同秦四說事去了。
那晚,裴儔將定國公府大小院子都踩了一遍,直到在客房迷迷糊糊睡過去,也沒能止住心裡面那股罪惡感。
作者有話要說:
注:出自宋·蘇軾《論賞罰及修河事》:“太宗皇帝每見時和歲豐,雨雪應時,輒喜不自勝,舉酒以屬群臣。”
感謝觀閱~
第46章 旋渦
寇衍對裴儔除夕夜不去他家過的這件事如鯁在喉, 好幾日都“不待見”裴儔,見面說話總要嗆他幾句。
裴儔實在受不了了,乾脆同他往寇府走了一趟。
寇衍同他爹寇季林一般, 都是個有話說話的直腸子。寇季林知曉二人情義, 也將裴儔視作小輩,在席上沒有多少寒暄恭維之言, 反而同將他這一路的經歷聊了許久。
聽裴儔講完那日君臣殿上之言, 寇季林端詳著裴儔神色, 淡淡道:“陛下言外之意,你可領悟到了?”
裴儔低頭飲茶,聞言稍頓,低聲道:“世家動不得, 都禦史大人的冤……只能到此為止。”
寇季林卻搖了搖頭, 輕聲道:“景略,你還是將陛下看得太簡單了。”
見裴儔面露不解, 他正色道:“我如今雖分了個閑職, 朝中大小動靜, 我還是知曉一二的。你認為陛下不徹查都禦史的案子,是在袒護世家對嗎?你來得晚, 沒見過昔年何清太子何等雷霆手段!邯京買賣官爵、貪汙之風已久,陛下是懷抱著一腔愛民之心登上那個位置的,他努力過, 強勢過,折了不少心血人力, 最終結果卻不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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