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儔似乎夢到了什麽不好的東西,神情痛苦,淚流滿面,哀聲道:“對不起……銀心……對不起……都怪我,都怪我……”
長孫隱不忍看他這副模樣,並起雙指,往他風池穴上點了一下。
裴儔迷迷糊糊睜了眼睛,好半天才找回焦距,隨即看見了一臉焦急的長孫隱。
“師、師父……”
“為師平時怎麽教你們的?別信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那種渾話,誰還沒有個傷心的時候,想哭就哭出來,壓抑久了不是好事。”
裴儔得了令,在最信任的師父面前,終於將多日以來積壓的情緒發泄了個夠。
快到天明時,裴儔方才歇下。
長孫隱替他蓋好被子,睡意全無,轉動輪椅去了在院子裡,一言不發,端坐到了日頭高升時分。
作者有話要說:
[1]《後漢書·竇融傳》:“欲三分鼎;連衡合從;也宜以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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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本心
裴儔醒來時沒見到長孫隱, 披衣出了臥房。
“師父?”
長孫隱烹了茶,招呼裴儔過去小爐邊坐下。
裴儔眼還紅著,神色懨懨, 乖乖坐在爐邊時, 長孫隱瞧得有些恍惚,竟覺得面前像是十三四歲的小裴儔。
他撥著茶葉, 道:“你昨夜犯了夢魘, 可BaN是沒睡好?”
裴儔神色微僵, 他對昨晚大哭之事有些印象,本以為那也是夢裡的畫面,聽長孫隱這麽一說,他怕是扎扎實實地鬧了一回。
“我……”
長孫隱定聲道:“景略, 你有心事, 且已思慮成疾。”
裴儔不言。
長孫隱微歎一聲,視線轉向天邊, 淡淡道:“你可知我為何淪落到了劍門?”
裴儔怔了怔。長孫隱的來歷他多多少少知道些, 前朝皇家禦用的鑄劍師, 所鑄兵器無不是當世頂尖。哪怕如今江山易主,他亦能憑借一身本事饗皇家供奉, 卻舍棄無上榮華,來這不起眼的西南小山村過活。
“我常常在想,自己來這人世一趟是為何。我師父是鑄劍師, 師祖是鑄劍師,我便繼承他們的本事與意志, 為皇室鑄了一輩子的劍。後來皇城被破, 任我所鑄刀劍再如何鋒利, 也沒能擋住敵軍。我那時方知, 鑄劍無用,防得住一時的刀兵,卻防不住人心。
“城破之後,我最後看了一眼傾頹的宮城,頭也不回地離開,渾渾噩噩流浪多年,從此走到哪兒歇在哪兒,這雙腿也是在路上得罪了人被打斷的。直到流浪到了劍門,認識了你父親,相談甚歡,索性便在此處住了下來。”
他深深地看著裴儔,道:“景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魔,對我來說,前朝曾經的輝煌便是我走不出來的心魔,我不敢說已經完全放下,只是,已經不會再畏懼了。
“景略,你亦如此,與其畏懼逃避,不如直面本心。”
師徒二人沒再言語,聽著茶水的沸騰聲,靜坐良久。
約莫過了半日光景,裴儔終於動了,他啞聲道:“師父,徒兒記得您兒時為我鑄劍用的玄鐵,似乎還剩下一些?”
他站起身,向長孫隱行了個跪叩大禮,道:“徒兒……請師父再疼景略一回,最後開一回鑄劍爐。”
裴儔在劍門待了兩日,隻身回了趟江城。
吳衛一眾人就埋在都禦史墓不遠處,裴儔攜了香燭紙錢,先去都禦史墳前拜過,然後依次在那二十余個墳頭前三跪三叩。
最後到了銀心墓前,裴儔從懷裡摸出一把飴糖,輕輕放在石階上。
他摸著冰冷的碑沿,眸色朦朧,道:“銀心啊,若是有來世,我來做你哥哥吧,帶你吃遍世上美食,看遍世間風景,好不好?”
無人回答,連他的話也輕飄飄地飛散在空中。
裴儔祭拜過眾人,又馬不停蹄地回了劍門,與師父告別後,坐上了回邯京的馬車。
馬車照例在城門處停下接受檢查,裴儔行了一路,胸中有些氣悶,便準備掀簾下車透透氣。
他剛出馬車,一抬頭,就瞧見不遠處的城牆下,有一人駕馬而立,姿態風流,唇角微勾,一雙眸子直直看進他眼裡。
裴儔站在馬車上,與他兩兩對望,竟無端生出些久別重逢的心緒。
他眼眸微動,俯身下了馬車。秦焱見狀也下了馬,提步向他走來。
裴儔開玩笑道:“怎麽,還專門來迎我不成?”
秦焱唇角笑意愈深,道:“自然。就怕裴大人瞧不上秦某。”
裴儔連聲道:“不敢,不敢。”
秦焱端詳著他,視線逡巡在他左耳附近,道:“怎麽晚了兩日,一路可還順利?”
裴儔吩咐小廝先將馬車趕回去,自己走路回府,聞言道:“還成,與師父多年未見,想再多聚些時間,便多耽擱了幾日。”
“怎麽不把他老人家接到邯京來?”
裴儔眼睫微動,道:“師父在劍門生活慣了,且他腿腳不便,不宜長途跋涉。”
秦焱點了點頭,瞧著裴儔側臉,二人對話同往日沒什麽分別,他卻沒來由地覺著,裴儔情緒不大對。
城門處來了一列長長的車隊,正挨個接受守城京衛的盤問。這番動靜屬實扎眼,裴儔不禁看了過去。
為首之人一身褐色錦袍,約莫三十余歲,也不下馬,正等著下屬去京衛處呈閱關牒。
許是二人的視線太過明顯,那人偏頭看了他們一眼,視線不著痕跡地從裴儔身上掠過,在秦焱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又淺淺地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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