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儔轉了轉那支斷箭,小小的一截木頭,竟然有這麽多文章。
那張大又道:“這樣的箭,我只見過一回,它不出自大淵任何一位工匠之手。”
張大的聲音沉了下去,他道:“大人,這支箭,應是來自南洋。”
裴儔微微睜大了眼睛。
片刻後,邯京小酒樓。
兩人還未用過晚膳,這會兒已是饑腸轆轆。
寇衍抓了雙筷子敲桌子玩,見裴儔悶著不說話,拿筷子頭戳他。
“說話,你怎麽想?”
裴儔伸手一薅他筷子,寇衍哎呦一聲躲得急,裴儔撲了個空,面色自然地縮回手,平靜道:“很亂,你容我先捋一捋。”
寇衍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望著門口,盼望著菜趕緊上。
有隻灰白相間的鴿子落在了雅間的窗沿上,裴儔瞧見了,衝寇衍道:“你這麽餓的話,我看這鴿子長得正肥,不如寇尚書親自動手,就在這裡將它烤了吧。”
寇衍收回脖子,道:“鴿子?哪兒有鴿子?”
他順著裴儔的目光看過去,臉色變了變。
寇衍站起身來,往窗邊走去。那鴿子歪頭打量著他,也不逃走。
他抓起鴿子,從它腳上解了什麽東西下來。
裴儔回過神,打量了一下那隻肥碩的鴿子,有些艱難地道:“從前送信的不是海東青?”
這麽肥的鴿子,飛得起來嗎它?
似乎是為了印證裴儔的疑惑,寇衍摘下信後,一把將那鴿子放飛了,哎,人家不僅能飛,還飛得四平八穩。
“今時不同往日了,裴大人!”
寇衍坐回去,將那紙條展開,道:“自你出事後,秦焱嚴查邯京上下,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走的他愣是一個也不放過,海東青的目標太大,我們被截過幾回之後,便都換成了這種極其普通的鴿子,是個人見了都會是你剛才那個反應,不會太上心。”
裴儔沉默了。
聽到秦焱帶著三個大營的人全邯京找刺客時,說他不震驚不為所動,那是假話。
“嘖。”
裴儔見他神情有異,問道:“何事?”
寇衍皺著一張臉,將紙條遞給他,道:“定國公要辦壽宴,時間就在兩日後。”
裴儔也愣了,道:“我沒記錯的話,定國公府似乎沒辦過壽宴?”
“是後來沒辦過。”寇衍特別強調“後來”這幾個字。
說罷他往後一靠,歎息般道:“景豐十四年冬,定國公過壽那日,正是他那對兒子兒媳殞命之時。”
大淵秦家,可謂是滿門忠烈。
秦權隨開國皇帝推翻前朝戾帝,建立了如今的大淵朝,前後歷經兩任皇帝,直到劉寶融登上帝位,定國公秦權才上交了兵權,回家含飴弄孫。
秦家人皆自小習武,通讀兵書,是天生的將帥之才。到秦焱父親那一代時,同樣出身武將世家的母親也隨夫上了戰場。
這一去,就再也沒能回來。
許是秦權覺得秦家到如今只剩下秦焱這一個獨苗苗,把人寵得驕縱了些。
秦焱——名副其實的邯京小霸王,每日裡帶著一眾紈絝正事不乾,不是鬥雞走狗就是酒肆花坊紅袖添香,長到十八歲時又不知抽了什麽風,隨軍去了西北,那時大家都等著看這秦大紈絝的笑話,不想人家戰勝歸來,一躍做了西境參將,自此再無人敢在暗地裡說秦家一句不是。
舊事早已蒙塵,當日的紈絝小霸王已經成長為總督將軍,為大淵鎮守國門邊疆。
寇衍瞧裴儔,道:“去?不去?”
裴儔還以苦笑,道:“我有得選嗎?”
“景略,下次換你來尋我吧。”
沒想到這下次來得如此快。
這日又逢內閣集議,寇衍拿了折子就要往龍淵閣去,裴儔也隨之同往,以他的品階不能進去,只是站在外面等寇衍。
他耳力極好,隔了三尺的距離,亦能聽清裡頭大學士們的言語爭論。
裴儔神色自若地站在冰天雪地裡,緋色官袍外罩了身寶藍色緞底卷雲紋的大氅,衣領處照舊蓄了白色絨毛,鼻頭凍得有些發紅,配上那張俊秀面容,叫來來往往的小主事們都看紅了臉。
等寇衍終於出來時,已然過去兩個時辰了。
兩人隨便寒暄幾句,就往戶部走,卻迎面走來一紅袍身影。
來的人正是石公平。
寇衍隨意瞥了眼,當沒看見。
龍淵閣位列六部之上,有代皇帝批駁奏章的權力。內閣次輔只是虛職,照理來說,石公平作為兵部尚書,與寇衍位屬相同位次,寇衍自然是不必向他行禮的。
裴儔卻不能一走了之,老老實實地向上官行禮。
他微微彎腰,垂著眼,正準備起身,那身紅色袍子就印入了眼簾。
“咦,這位可是已故首輔那表侄子?”
“回石大人,下官裴小山,如今在戶部任職。”
石公平恍然大悟,道:“噢,本官是記得有這麽一回事兒。”
他眼神從裴儔臉上掠過,眯了眯眼睛,面上又堆起笑容,道:“戶部那地方有什麽好,被人壓著何時才能出頭,不如本官在陛下面前提一提,將你調來工部如何?”
“我與你表叔分屬同僚,他這一走本官也是傷心了好久。本官與他從前有些誤會,直至天人兩隔也沒能解開,實是愧對先首輔,小裴不如來本官跟前做事,本官定悉心提點你,替先首輔將這遺憾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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