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時,素日裡那股跋扈之勢像是消失殆盡了,極為平靜地往殿下瞧去。
緋袍青袍的文官們站滿了大半個廣場,都微微仰頭瞧著這位三皇子。
劉煥望了一圈,視線不曾短暫停留,也不知他在看誰,或是想看到誰。
他的目光最後停在隊伍最前方,那個筆直的清瘦身影上。
裴儔拱手,對著劉煥深深一禮。
*
中秋佳節,皇宮照例是要大辦的。又逢祛除世家冗疾之後的第一個大節,景豐帝心中高興,禦手一揮,排場不能小,製式章程都是往年的一倍多。
禮部戶部忙得腳不沾地,寇衍剛得意沒多久,又一頭扎進中秋節宴的置辦中。
裴儔顧念著他繁忙,將龍淵閣的集議次數降到最少,若是他實在不得空,他便親自跑上一趟,將集議結果通知到他,順便瞧瞧這廝還有氣兒沒。
這日裴儔一腳邁進戶部,就見一疊一人高的絲綢錦緞,長了雙腿,搖搖晃晃地朝門口奔來,眼看就要砸上他,裴儔趕緊道:“有人,止步!”
那雙腿猛一頓,那疊布匹眼看就要塌下去,裴儔趕緊幫著扶正了,就見後面露出個小主事的頭。
小主事憋紅了一張臉,無奈地道:“見過裴首輔,下官這,這實在是騰不出手見禮,還望首輔大人恕罪。”
裴儔瞧著那比他還高的布匹,道:“這是要往哪裡送?怎麽也不叫個人幫你?”
小主事癟著嘴,道:“這是要送往尚衣局的,中秋節宴將近,大家都忙得脫不開身,隻好我去送了。”
他顛了顛手上東西,連忙道:“首輔大人是來尋尚書大人的吧,大人就在裡頭,下官,下官先去做事了,先行告退。”
裴儔進了主堂,寇衍正整理了一遝圖紙,交給了趙嶺。
二人擦身而過時,趙嶺捧著圖紙對他點了點頭,眼下亦是青黑一片。
出乎他意料的,除了有些疲色,寇衍精神出奇地好,見他來了,寒暄時嘴角都是帶笑的。
爐上煨著一個小壺,見水開了,寇衍猛地站起身,去後面的櫃子裡尋東西。
“戶部似乎人手不大夠,我手上的事情雖不少,要不,把石虎臣叫過來幫幫你?”
“啊?”寇衍拿出一個湯婆子,提起小壺灌水,道:“石虎臣?石家那小子?得了吧,就他那悶頭悶腦的性子,不給我添亂就算好了!”
裴儔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又道:“對了,仲文,還有梁州……”
寇衍又從懷裡摸出一方精致錦袋,小心地套在那湯婆子外面,拿起就往外走。
“景略,我先出去一趟,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或者你先告知山輝也成。”
說罷飛也似地奔了出去,留下一臉迷惑的裴儔。
趙嶺送完圖紙回來,見裴儔呆在那裡,了然道:“這是往大理寺去了。大人每日都會往大理寺跑一趟,生怕那位凍著了餓著了。”
末了,他還補上一句:“唉,習慣就好。”
裴儔額角緩緩滑下一排黑線。
*
中秋節宴當日。
中秋雖邀請王公大臣們一同歡慶,到底算是家宴,便安排在了素日待客的翠微宮。
裴儔剛出馬車,眼前就遞上一隻手來。
他順著望過去,就見秦焱身著絳紫寬袍,戴了個玉色的冠,長發一絲不苟地盡數束起,眉目剛烈,神色溫和。
裴儔沒立刻搭理他,余光瞥著周圍,見大小官員們都在悄悄望著這邊。
秦焱唇邊笑意一收,目光刀子般地掠過全場。
“咳咳咳,王大人你也剛到啊,趕巧趕巧,這便一同進去吧!”
“請!”
“高侍郎,聽說你近來得了個鸚哥兒,有時間我去府上瞧瞧啊哈哈哈哈……”
“歡迎,隨時歡迎!”
“哎呀,這不是陳太仆嗎?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
裴儔眼睜睜望著一大群官員作鳥獸散,馬車周圍霎時空出一大圈,無奈地瞧著秦焱。
“礙事的走了,下來吧。”秦焱手往前遞了遞。
裴儔悶笑一聲,手放了上去。
二人並行入了宮門,一路上再沒人敢偷偷打量他們。
文武大臣們在大殿兩側入座,裴儔居於帝座下右一位置,秦焱便在左一位落座。景豐帝起身高舉夜光杯,念了幾句祝禱詞,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宣布開席。
絲竹管弦之聲響起,舞姬入場,裙擺飛揚間舞出一場歌舞盛宴。
文官們酒興上頭,開始擊鼓傳花,吟詩作曲,佳句頻出,信手一揮提筆寫在宣紙上,便由宮人呈於景豐帝看。
景豐帝許久沒見過這般詩酒肆意的場面,見狀龍顏大悅,讓人賜酒,又拿起那宣紙同皇后品鑒去了。
劉奕坐在右後方,見帝後其樂融融,心下寬慰,旋即視線往殿下探去,正落在與同僚相互敬酒的裴儔身上,久久不曾移開。
秦焱板著一張臉,無人敢上前叨擾,正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灌酒,抬眼就見著了這一幕,眯了眯眼睛,酒杯放回桌上,發出重重的一聲。
坐在他下首的一個武官聽見這聲兒,呼吸微滯,顫顫巍巍地往旁邊挪了挪。
秦焱瞧了那沒心沒肺的裴儔一眼,見劉奕站起身來,忽轉頭道:“如此良辰佳節,七殿下不去敬太子殿下一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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