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樓恨他恨得牙癢癢,沒少使計害他。可惜身在陳家寄人籬下,那些報復都不夠傷筋動骨,玩鬧似的。
“沒上過學堂,還能認全千字文,那你很厲害啊。”晏醉玉打趣了一句,轉身時卻敲了一下額頭——果然是沒睡醒,腦子不想事。
他叉著腰看滿屋書田,開始犯難,“那,那我們從……”
晏醉玉捫心自問,並不擅長帶徒弟,他自己都沒長明白天天被掌教師兄追著打,哪裡知道怎麽細心呵護一株成長中的幼苗?更何況還是一個零基礎小徒弟,他本來就沒記憶,問元驥也不清楚——元驥和他都沒經歷過打基礎階段,都是憑借天賦直接高飛的。
仙尊從了半天,沒從出個所以然。
賀樓覷他兩眼,察覺到他的為難,試探著提議:“要不我們,明天再開始吧?”
晏醉玉籲了一口氣,搖搖頭,“不用,我知道從何入手了,你來。”
他撩袍坐下,給賀樓留出一點位置,“仙門百家錄,看過嗎?”
賀樓道:“沒看過,但寧栩跟我講過一些,我還記得。”
他這樣說,晏醉玉的表情一下微妙起來。
不是不相信寧栩,只是這位小師侄每回說話,頗愛誇大其詞,他跟賀樓講仙門歷史,裡面不知道有多少水分。
晏醉玉不好直接讓他清空記憶,只能委婉地說:“那你默一遍,我看看。”
“啊?默?”
賀樓心虛地睜大眼睛。
“你不是說你書寫無礙嗎?”
賀樓訥訥:“是,是無礙,但是……”
他沒好意思繼續講,隻好蒙頭提了書案上的狼毫,沾滿濃墨,一筆一劃地回憶起來。
兩刻鍾後,晏醉玉看著眼前形如雞爪狀若狗爬的千古絕字陷入沉默。
以往不管賀樓幹什麽,他都能閉眼誇,就是希望小瘋子能有一點安全感,但這手字……晏醉玉昧了良心也誇不出來。
賀樓期期艾艾,“我知道我字不好,你,你不要這個表情……”
晏醉玉嘴角上提,從善如流扯出一抹假笑。
得。
搞半天,還是要從千字文開始教。
臨近中午,晏醉玉把賀樓趕去五味齋用飯,小徒弟生怕他餓著,走前還揣了個食盒,巴巴地跟他承諾:“師尊,我給你帶飯回來的嗷。”
師尊埋頭寫教案,沒空理他,並讓他趕緊滾去吃飯。
縹緲宗夥食不錯,還經常能迎來一些愛打牙祭的仙尊,此刻是用飯高峰,幾個值班弟子打飯的平台前都排了好長的隊伍,門口還源源不斷有人進來。
“賀樓!”
賀樓剛抬步跨過門檻,就被人喊了一聲,他循聲看去,寧栩從人群中擠出來,“賀樓,你來吃飯?剛巧,跟我一塊兒啊!你喜歡什麽菜色?甜的還是辣的?油膩的還是清淡的?這些隊伍排的都不一樣,你告訴我你的口味,我帶你去排隊。”
等飯的隊伍個個長如蛟龍,但速度很快,排隊的弟子似乎早已習慣這種場面,並不急躁,前後幾人湊著,談笑閑聊。
賀樓覺得都還行,但他記得晏醉玉不愛吃酸,於是道:“我要給師尊帶,不酸就行。”
“誰家的飯是酸的啊!最多是酸甜口。不酸也行,那我們去吃那個,醬肘子!我饞好幾天了!”寧栩不由分說拉著賀樓吊在隊伍末尾。
那天晏醉玉一走,元驥把賀樓的身世一說,寧栩和他爹兩個人頃刻淚灑黃浦江,心頭升起滾滾如浪濤的憐愛之情,寧掌教甚至一時腦子不清醒,放言要收賀樓為義子。
要不是元驥攔著,賀樓現在可能就是寧栩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雖然這事沒成,但不妨礙如今寧栩看賀樓格外親切,兼之他想起自己曾經這樣那樣誤解賀樓,心中愧疚大生,對賀樓更是掏心窩子的好。
……就是配上他本就熱情似火的性格,有點難以招架罷了。
縹緲宗弟子隨宗門,總顯出幾分憨厚,平時相處也不愛彎彎繞繞,總體而言非常融洽,寧栩又是交際花一枚,他拉著賀樓排在隊尾,不一會兒就跟前後左右的人攀談起來。
賀樓安靜地聽著,很快發現一件事。
——眼下這樣,他只需要偶爾揚起一個笑,附和兩句,就能輕易拉近與幾位師兄弟的距離。
這就是人群的魅力所在。
他平日跟著晏醉玉修習,應該鮮少有跟眾人混在一起的時間,等日後斜竹裡建起小廚房,他也不用來五味齋打飯。
賀樓並不奢求與每個人打好關系,但他很明白,人的固有印象一旦形成,要花費漫長的時間才能扭轉。
他將來要在這個宗門生活很久,並不希望在同齡人眼裡,自己是一個不好接近的人。
最好是能趁現在,留一點好相處的印象。
打完醬肘子,賀樓盯著另一條長龍,目光灼灼。
一個晌午,賀樓把隊伍從左到右挨個排了一遍。
走出五味齋大門時,全程陪同的寧栩腿都在抖,實在憋不住,罵了一句:“師叔是豬嗎?”
晏醉玉並不知道自己的名聲慘遭玷汙,弟子間小道消息傳得快,但到底沒人敢去仙尊面前說三道四,下午賀樓連提帶打包帶著滿滿一桌菜回來,他還以為是小徒弟「孝心大發」,很給面子吃個精光。在書房帶賀樓練字時因為吃得太飽,一直昏昏欲睡,趴在案上小憩,沾了滿臉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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