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賀樓溫吞地應了一聲,旋即小聲嘀咕:“才不是給我表演的……”
“他罵你醜八怪,你很生氣?”
賀樓不明白他為什麽執著於這個問題,“這很重要?”
晏醉玉斟酌著言辭,“鍾銘……是鍾關的弟弟,他情況有些特殊,鍾關希望能把他交給我,我正在考慮,如果你不高興的話,我就不能收他了。”
賀樓想了一下,“為什麽我不高興你就不收他?”
“因為我……”
後兩個字晏醉玉差點脫口而出,幸而噤聲得及時,沉默片刻,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你要先回答我的問題。”
賀樓懷疑地覷著他的表情,思索著道:“還好……我跟他生什麽氣?他說我是醜八怪,我就真是醜八怪了?”
晏醉玉笑:“這麽大度?”
倒不是大度,沒來縹緲宗前,賀樓每天要反擊的東西太多了,他要報復陳老二的毒打,要抨擊陳老太爺的賊心,還要跟陳家鬥智鬥勇,相較而言,被罵兩句實在是不值一提。
他這麽想著,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回答決定晏醉玉會不會多收一個徒弟!
賀樓如夢初醒,當即改口,“但、但是——他罵我醜八怪,我的確不能接受,所以現在還在生氣,對,挺生氣的。”
晏醉玉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凝視著他。
“哦?又生氣了?”
他尾調輕飄,話音溫潤至極,仿佛什麽都聽出來了,卻偏又順水推舟地縱容著。
瞬息之間,賀樓福至心靈地明了了晏醉玉未吐出口的那半截話。
為什麽我不高興你不收他呢?
——因為你偏心。
“怎麽了?怎麽不說話?”
他呆愣得太久,晏醉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被賀樓一把抓住。
“……”
突如其來的身體接觸令晏醉玉呼吸一滯,正要泰然自若地抽回手,賀樓回神了。
他一記直球打過來,眼睛明亮得像被水衝刷過的黑曜石,“你猶豫,是不是因為偏心我?”
晏醉玉笑意凝滯。
似乎是覺得這樣有自作多情的嫌疑,賀樓躊躇著松開他的手,赧然撓頭,“我,我就是突發奇想,當然你應該不會,你那麽公正……”
晏醉玉指尖微顫,不自覺地蜷縮起來,仿佛這樣就能攥住震動不休的心臟。
好險,差點他娘的就被發現了。
還得再克制一點才行,晏醉玉暗道。
從樹林到院門口,不足半裡路,他們又走了一遍,不同的是,現下是白天,不用打燈,相同的是,氣氛跟昨晚一樣古怪。
臨走近了,小院內隱約傳來喝彩聲,晏醉玉心不在焉沒有注意,賀樓卻眼尖,一眼就看到鍾銘在院中央舞劍,舞的還不是方才那一套,但一樣好看。
他步伐稍稍一頓,鬼使神差地拉住晏醉玉的衣袖,往邊上走。
晏醉玉看著到眼前的院門離自己越來越遠,不解地問:“怎麽了?”
賀樓生生把他拖遠,可站在院牆下,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晏醉玉在沉默中矗立半晌,竟也不急,從旁邊低垂的樹枝上扯下兩段枝椏,摸索著在指間打結,過了片刻,纏出一個松松垮垮像模像樣的草環來。
“來,送給你。”他彎眉一笑,揶揄地偏了偏頭,“謝謝小公子的花環,我很喜歡,這是回禮。”
賀樓臉紅了一下,在他愉悅的神情中找到勇氣,胸膛重重的起伏幾下,心中反覆推敲措辭。
“我、我記得,你說你不喜歡收徒?”
晏醉玉懶散地挑了一下眉,“嗯?”
他是說過,以前拒絕掌教師兄時也經常用這個理由,不過究其主因是他認為自己胡作非為慣了,怕帶壞小孩兒。掌教師兄常說師長如父,他又沒當過爹,哪知道怎麽養兒子?
賀樓猶豫了一下,又問:“那你現在呢?”
“還是不喜歡。”
他現在也沒當爹啊。
賀樓卻如釋重負,松了口氣,“那我們打個商量唄?”
晏醉玉沒言語,他試探著,繼續道:“我今天在山下,碰見一個算命的,他說,你這輩子,只會有一個徒弟……我記得你們修仙的很信這些,對吧?所以我覺得,你還是不要收鍾銘,這樣對你對他都不好,不是有個說法,叫什麽……關門弟子嘛,我給你當關門弟子怎麽樣?我只有一個師父,你也只有一個徒弟,咱們在一起一輩子,就我們兩個,好不好?”
賀樓在心中默念,菩薩原諒,我懺悔,我就撒這一個謊,就一個,以後一定好好做人,多行善事。
風過林葉,林葉颯颯。
晏醉玉默然不語。
賀樓忐忑,緊張地伸手去拉他的袖子,以為他的沉默是抗拒,又連忙退讓,“或者你收也行!但是……你收了鍾銘,就別收別人了,畢竟算命的說話還是要聽的對吧?”
晏醉玉還是不說話,他的笑意很淡,薄薄一層糊在臉上,像一副假面,底下壓著的是難以分辨的複雜情緒,頭一回,賀樓完全看不出來,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菩薩今天特別忙。
徒弟剛剛懺悔完畢,師父又來召喚了。師父說,菩薩,我懺悔——
我十惡不赦,我禽獸不如,我喪盡天良……
可他真是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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