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叫擺件呢?因為鍾銘不說話,他坐得筆挺,神情莊重,一動不動,跟廟裡供奉的菩薩似的,賀樓都不由得多看他兩眼。
晏醉玉和鍾關從密林間踱步出來時,鍾銘正深吸了一口氣,想要說些什麽,鍾關人未至聲先行,一嗓子把鍾銘未吐的話全給嚇了回去,“坐門口幹嘛呢?!不涼啊!”
賀樓看到晏醉玉,立刻從門檻上站起來。
晏醉玉探了一下他的額溫,蹙眉道:“不是受涼了?怎麽還坐在外面,衣裳如此單薄?”
鍾關兄弟二人在,賀樓表現得很矜持,抿嘴說:“還好,唐書給我熬了湯藥,發完汗便好了。”
晏醉玉不太放心,奈何外衣早做他用,裹著兩寸長的龍骨髒得要命,隻好道:“你進去拿件外衣,我有事同你講。”
賀樓不動。
晏醉玉這才想到他骨折的腿,低頭一看,還夾著夾板,當即心疼地「啊」了一聲。
知道他應該要抱自己進去,賀樓眼眸瞬間亮了些,有點按捺不住上揚的嘴角。
結果晏醉玉說:“你拐杖呢?我去給你拿拐杖。”
賀樓像一隻被期冀充滿的小河豚,噗地漏氣了。
鍾關看了一眼師徒倆僵持的場景,自告奮勇站出來,“晏兄,我來抱他進去——”
“你站著。”
他話沒說完,晏醉玉面無表情截了話頭。
鍾關被他那眼神一盯,下意識後退兩步,遲疑一下,覺得晏醉玉應該是還不知道自己力能扛鼎。
為了雞犬升天,他決定展示一下。
“晏兄,相信我!”他勇敢地往前邁了一步,雙手前伸,眼瞧著要抱上賀樓的腰,下一瞬功敗垂成,晏醉玉勒住他的脖頸將他拉回來,咬牙切齒地假笑:“我謝謝你。”
鍾關被勒得翻白眼,聽聞此言,心中大慰。等晏醉玉撒開,他大方地表示:“不用謝,我還沒做什麽呢。”
晏醉玉:“……”
你別升天了,你別想雞犬升天了!
扶搖仙尊氣得發笑,這麽一折騰,也顧不得什麽守禮,俯身抱起賀樓就走,進門時腳跟一帶,把院門關上了。
鍾關/鍾銘:“……”
兄弟倆看著差點砸上鼻尖的門板,一頭霧水。
賀樓跟唐書幾人擠一張大通鋪,晏醉玉在枕邊找到乾坤袋,指尖一勾,抱著賀樓風風火火又出門去。
賀樓直覺他應該沒有太生氣。
“你跟鍾長老吵架了嗎?”路上,賀樓斟酌一下,試探著問。
晏醉玉的火氣比灶灰裡的火苗還微弱,夜風一吹,熄得連星子都不剩,他腳步漸漸沉穩下來,啞然片刻,失笑:“不曾。”
情愛使人愚笨,書中誠不欺我。他方有那麽零星一點苗頭,便已然失了處變不驚的氣度。
他抱著賀樓來到曲水湖邊,此時天邊已露微白,朝露與晨霧並肩,空氣裡泛著冷,晏醉玉給賀樓披了兩件外袍,琢磨著從哪裡開始。
“不知道怎麽說的話,不然我們先看日出?”賀樓提議。
曲水湖邊有一棵木荷,正值花期,樹下積攢了厚厚一層白色花瓣,晏醉玉欣然接受賀樓的提議,雙手交疊往樹下一躺,望著東方淺淡的霞色出神。
他一晚上沒睡,四處奔波,還斬殺了蝠龍,消耗巨大,到此刻已是身心俱疲,眼皮半闔著躺了片刻,竟有了睡意。
一旁窸窸窣窣地響起來,晏醉玉困倦地睜了一下眼,偏頭看去,是賀樓在調整位置,背靠樹乾。
晏醉玉隨口提醒:“別坐樹下,有蟲。”
賀樓沒吭聲,過了一會兒,他道:“你躺我腿上吧,舒服一些。”
晏醉玉睡意去了大半,一時語結,“不用,我挺好的。”
賀樓不做聲了。
又過一會兒,他輕輕道:“師尊,我最近做錯什麽了嗎?”
晏醉玉太陽穴跳了一下,翻身滾起,利落地往賀樓腿上一躺,閉著眼道:“你沒錯,別說了,我躺。”
這兩天瑣事纏身,差點忘了賀樓是最聰慧敏感的性格,不即不離稍微把握不好度就會被他看出端倪來。
興許是晏醉玉滿臉「饒了我罷」看起來太過生動,賀樓禁不住笑了一聲,他的喉部發育得很好,聲音沒有晏醉玉的溫潤悅耳,卻也不像變音期同齡人低沉嘶啞,是介於成年與少年之間的一種清澈聲線,心情愉悅了,調子便會稍稍揚高,活潑感撲面而來。
晏醉玉聽得耳根發癢,偷偷撩開一條眼縫,想瞥他臉上的神情,卻見賀樓拾著自己鋪散在他腿上的墨發,正給自己編小辮子,編的好還要讚賞地點點頭,玩得不亦樂乎。
晏醉玉心裡有小人在打滾,小人說:啊!他真的超可愛!
兩人各玩各的,晏醉玉心情愉悅,渾身舒坦,連骨骼都松弛下來,不知不覺,竟又睡過去。
他朦朧間醒來時,眼皮上被天光照得薄透,他慵懶地掀一下眼皮,果然東方天際已經大亮,初升的旭日周圍氤氳著一大片桔色霞光,估摸一下時間,應該是卯時二刻左右。他睡了半個時辰。
手背上傳來小動物般的觸感,一下一下輕點著,晏醉玉隻當是鬧了蟲,渾不在意地張眸一睨,卻是賀樓玩夠了頭髮,又開始玩他的手。
晏醉玉半醒不醒,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闔著眼眸賴了一會兒覺。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