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少屍體自燃的時候,有府中仆吏聲稱在後院撞鬼,切切實實,但一錯眼就消失了。
這還是個開始,兩件事都發生在夜晚,雖然滲人,可親眼目睹的人不多,直到第二日白天,陳老爺領著小輩在祠堂進行一月一次的祭祖上香,眾目睽睽之下,先祖牌位忽然攔腰斷裂,齊刷刷往下倒,厚重昂貴的沉香木材中,緩慢滲透出朱砂,濃烈刺目,如血一般。
陳老爺當即再修書一封,請仙門速至。可還不待仙門回復,那些斷口整齊的牌位,被血一樣的朱砂流淌過後,前面描金的先祖姓名忽地閃爍幾下,扭曲著變了模樣。
田文彬、賀英才……
牛三子、高娃……
一個接一個的名字,侵佔牌位。
陳老爺不信其邪,拿出家中所有法器符篆,囫圇什麽用法,統統堆積起來,然而那些牌位,在幾十雙眼睛死盯下,依舊以勢不可擋的姿態,往外浮現人名。
劉瑛、王窈娘……
惠玉兒、崔小妹……
隨著人名越來越多,終於有人覺得熟悉,在記憶中搜刮一頓,頃刻悚然——
這些!都是府中抬出去的屍體!
牌位上的字跡還在變幻。
趙莊。
孫訪蕊。
李、阿、繡。
共三十三個名字。
不是因為只有三十三條性命,而是陳氏祠堂的牌位,只有三十三個。
不論是人是鬼,總之來者不善,陳老爺知道,這事還沒完,他連忙往方圓百裡內的仙門,接連遞去二十余封求救信,寫得要多緊急有多緊急,要多聳人聽聞有多聳人聽聞。因為他知道,一旦危急性命,就算無關鬼神之事,仙門也會第一時間派人來。
所幸,下午時分,他收到日前遞往縹緲宗的委托回復:樂遊仙尊,正在趕來的路上。
陳老爺捏著信紙,長籲一口氣。
可惜他這口氣松早了。
整個陳府,白天就已經人心惶惶,謠言四起,殊不知夜幕降臨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噩夢開端。
誰也不知道這個夜晚陳府發生了什麽。
“鬼裡鬼氣的……我推開門進去,那麽大一個陳府,一點聲音都沒有,看不到人,也看不到燈光,所有人都消失了!安靜得冒寒氣!”給陳府送菜的酒樓小廝驚魂未定地說。
等圍觀人散去,小廝提起被自己摔爛的食盒,遠遠地看了一眼陳府後門,咂舌。
“這群雜碎……這次惹到了不得了人物咯。”
陳府旁邊的小巷,白衣人雙手環胸,確定小廝離開後,給後門加封了一個法印。
要在鬧市之中把陳家完全隔絕,還要在極短時間內在偌大的陳府上方布下幻陣,即便是晏醉玉,也並不輕松。
他手裡捏著一遝信紙,指尖摩挲的時候,不經意蹭出一點朱砂。拐過幾條街道,光線慢慢明亮起來,晏醉玉一邊走一邊隨手拆開一封,上頭陳老爺用聲淚俱下的言辭傳達了一下自己的淒慘境況,晏醉玉奚弄地彎了一下嘴角,將薄薄的信紙一團,信手扔進了路過的下水溝。
求救?
跟閻王爺求吧。
他踩著星月交輝的夜色上山,大概是為了避人耳目,賀樓住處安置得極為偏僻,藏在深山老林,路都不好找,一路上山,就二三人家。
等看到小院院門,門檻上背脊瘦弱、臉埋在膝蓋裡打盹兒的少年也映入他眼簾。
晏醉玉遠遠看到,步子不由得停了一下。
“誰家小孩兒?怎麽在外面呆著?”
賀樓向來警覺,聲音一響起來瞬間就驚醒了。
他一抬眼,對上晏醉玉俯身湊近的含笑眉眼,對方還煞有其事地端詳他兩眼,說:“嗯,這麽漂亮的小孩兒,也不怕人販子。”
賀樓眨眨眼,壓下倦意,鼻音濃厚地嘟噥:“終於回來了……好晚的……”
晏醉玉蹲下身跟他平視,伸出拇指蹭了一下他打哈欠打出來的淚水,“在等我?”
賀樓被他手中的發光物吸引注意,“這是什麽?”
是螢火蟲。
被薄紗衣物包裹著,像盞漂亮的小燈籠。
“喜歡?回來路上順手抓的,山間很多,喜歡便帶回房間去,咱們今晚跟螢火蟲作伴。”
賀樓當即清醒,喜不自勝地接過螢火蟲燈籠,津津有味把玩片刻,旋即似乎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幼稚,偷偷覷了晏醉玉一眼,乾咳一聲,故作正經地說:“其實我還好,你喜歡嗎?你喜歡我們就留下。”
晏醉玉正旋身插上門栓,聞言詫異,看到賀樓鎮定又隱約帶著期待的目光後,沉默一秒,毫不猶豫地賣了自己。
“啊對,我特別喜歡,我從小就幼稚。”
賀樓樂了,跟在他屁股後面進屋,“你這麽厲害,接觸的都是厲害的人,他們會不會嫌棄你?”
“他們才不會,他們最多背地裡嫌棄我,但明面上都不敢說,因為我厲害。”
賀樓想起叩仙大會那日常德仙尊被晏醉玉擠兌得面紅耳赤的模樣,樂得眉開眼笑。
他抱著螢火蟲在床邊坐下,小大人似的感慨一句:“唉,以後我也是修士了。”
這本是個輕松的話題,晏醉玉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他被藥斷的靈脈。
晏醉玉眼睫一垂,轉而問:“你吃飯了嗎?”
賀樓點點頭,“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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