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劍速度遠比尋常馬匹快,他趕在日落之前抵達陵江,奈何不知道賀樓的具體住處,用了點術法,折騰半個時辰才找到。敲響那間破敗小院的木門時,太陽已完全落山,徒留一點火燒雲卷在天邊,給身形輪廓鍍一層霞色。
“誰啊?”敲門聲響起好一會兒,才有少年的聲音從裡傳來,帶著警惕。
聽到那道聲音,晏醉玉眉眼情不自禁地柔和了一點,偏頭含笑。
“我。”
他隨口應了一個字,旋即覺得太過簡潔,賀樓跟他相處不多不一定能分辨出他的聲音,正要斟酌著多加一句,門吱呀一聲從裡打開。
少年穿著利落短打,高馬尾潦草得不行,後頸全是散落的碎發。他扶著門框,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您怎麽來了?”
晏醉玉言笑自如,看不出什麽多余情緒,“辦事路過陵江,過來看看。”
賀樓「哦」了一聲,不太信地問:“你路過陵江,特意來找我?”
“可不,花費我二十多道符咒,加起來百兩銀子,你要不給我報銷……”
賀樓飛快將兩扇木門大開,恭恭敬敬地朝他遞了個請的手勢,“請進,您請進。”
晏醉玉好笑不已。
院子不大,兩間草屋,中間一塊空地,四周用籬笆一繞,就算一院了。賀樓剛把木門插上門栓,屋子裡就傳來幾聲虛弱至極的咳嗽,他臉色一變,連忙奔進屋內,完全忘記晏醉玉的存在。
好在扶搖仙尊怡然自得,不用他招呼,自己溜達進屋。屋內跟屋外一樣簡陋,三兩器物,一條長桌,稻草鋪就的寒酸床板上躺著一名消瘦老嫗,咳得撕心裂肺。賀樓跪坐床邊,不停地替她順氣。
晏醉玉看了片刻,忽然上前,並指繪了個巴掌大小的陣法,陣法落在枕邊,不過少頃,老嫗痛苦扭曲的神色漸漸平緩下來,再度昏睡過去。
賀樓緊緊盯著,直到老嫗的呼吸重新變得均勻綿長,才松了一口氣,朝晏醉玉豎起一根手指,拉著他走到屋外。
他輕手輕腳關上屋門,不知從哪兒翻出來兩張小杌子,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塵,遞給晏醉玉,“條件簡陋,你不要介意。”
晏醉玉大大方方跟到煮藥的小爐子邊上,撩開衣袍坐下來,賀樓手裡捏著把蒲扇,慢悠悠給爐火扇風,也不吭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他說:“仙尊,剛剛那個,是什麽仙術?”
晏醉玉注意到他忽然疏離的稱呼,猜到他應該又腦補了些什麽有的沒的。
“簡易版的聚靈陣,靈氣滋養萬物,對病體是有好處的,不過只能緩解她的痛苦,不能根治。”
“哦。”賀樓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晏醉玉道:“你要是想學,回頭我教你。”
賀樓不說話了。
晏醉玉余光注意著他的神色,暗自歎氣。
說賀樓好騙是真的,說他心防重也是真的。
他只在修仙的事上容易被騙,因為完全不了解,晏醉玉敢說他就敢信,但只要跳開這些干擾,他大部分時候聰明敏銳得令人心驚。
知道他可能已經猜到自己的來意,晏醉玉不再繞彎子,“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需得與我說實話。”
賀樓蒲扇也不搖了,低著頭說:“嗯。”
“陳家那老二……”
“是我殺的。”
晏醉玉閉了一下眼。
他揉了一下眉心,被賀樓的直白炸得有些無措,沉默片刻,才猶豫著說:“為什……”
“我不後悔。”賀樓直接打斷他的詢問,臉上沒了表情,略微上移的目光中,能看見森森寒意,“是他活該。”
晏醉玉啞了一下,“是,我知道……他虐待你三年,還斷了你的靈脈,你恨他是應該的……”
“不是因為這個。”賀樓有些不耐煩,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他沒給李大夫家銀錢。”
“嗯?”
賀樓深吸一口氣,強壓著怒火說:“就是陳家的郎中,姓李,我們都叫他李大夫,他是陳家的留府郎中,按規定,他在府中出事,陳家要給足夠的撫恤金,三個月前我走的時候,陳家跟官府承諾,一月之內交付,可是我回來才知道……他娘的這群渣滓,根本沒打算給!李大夫的妻兒老小都靠他一個人的月例養活,他死之後,她們就只能指望這筆巨額撫恤金,李夫人跟婆婆一樣,身患重疾,每月要吃一根人參,陳家拖著撫恤金不肯給,她們沒錢買藥,把人活活給病死了!李大夫的女兒上門討要說法,被陳老二抓了……賣進了窯子裡!二老聽聞消息,一個當場怒急攻心,人就沒了,還有一個悲憤之下,跳河明志,就是這樣,也沒人管!”
“我知道他們一手遮天,我知道……他們在陵江作威作福,沒人敢惹,他們是地頭蛇!我忍得夠久了,因為怕被他們找到,我不敢帶著婆婆走,只能把她一個人丟在山裡請人照看;因為怕害了李大夫的家人,陳家把李大夫的死扣在我頭上,我一句話都沒說。可是仙尊,你看看,忍讓是沒有用的,昨天我去窯子裡找李大夫的女兒,你知道我在哪裡找到她的嗎?亂葬崗!她在亂葬崗,一家五口,一個都沒了!”
“十方台的時候,你跟我說風彩翼不欠我們,所以我不能殺她,可陳老二——”賀樓咬著牙齒,眼底漫起血絲,“李大夫待我好,把我當親兒子,陳老二欠李家五條性命,由我來找他還,合情合理!他欠李家的!他就是欠李家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