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曾有幾分情誼,加之每日見啞女時,便越發念起舊情。
“那日城主下詔,城中及笄的女子,無婚配者,皆要參選入后宮。府中女奴首當其衝,阿離貌美,便是無法說話,恐怕也難逃此劫。”青城人人都知,城主后宮就是個吃人之地,每隔數日都有女屍被抬出來。此詔一出,城中大亂,便是四歲小兒也有人搶著訂親。
和尚問:“這麽說,公子此行,是為了救人?”
靖公子一笑……也不盡全是如此。
他和阿兄,早就形同陌路,不知是因著何故,兩人糾纏至今。這回實是放手一搏,能否逃出生天,便看上天是否成全,可說到底,他所求的,不過是一場了結。
府中有幾個隱蔽秘道通往城外,那日,恰好城中有人造反,靖公子便帶著啞女趁亂離去,逃了三日,又憂心被追兵追上,這才逃進山裡。
僧人聽完了來龍去脈,道:“公子這個故事有趣,貧僧倒也有個故事,不知公子樂不樂意聽?”
這僧人笑語晏晏,他面色極白,好似隱隱透著青紫。
靖公子忽覺周身寒涼,又看了眼這座小廟——廟室四四方方,二人圍著一盞燈,也不知過了有多久。
緊接著,就聽那聲音悠悠道——
“那一晚,也如今夜一般。”
細雨霏霏,一對兄弟為躲避追殺,逃進林子裡……
第15章
雨水寒涼徹骨,世子湣背著小公子,在林子裡已經走了一日一夜。
山路崎嶇,有機會都差點讓背上的少年脫手去,每一回險險抓住,他都覺得是經歷了一場劫難,一如這一路流亡時,仿佛只有將人緊緊伏在背上,方是萬全。
快到了……
而究竟快到何處,他亦是不知,背上的少年似乎是應了,似乎也沒回應。
前路暗暗,唯有走下去,方知是何種景象。
怎想到,眼前花了一花,前頭……
世子忽而清醒,腳下施勁,往那一頭跌跌撞撞地跑去。
來到門前時,世子還未拍門,那漆紅門扉卻“咿呀”一聲,自行推開來。
一個僧人手執油燈,他看起來十分年輕,兩眼卻如古井無波。
他看著這對兄弟,未說半句話,就將人迎進門來。那模樣,就像是早知有客前來,已在此地恭候多時。
這深山老林之中,何來一座廟?諸多疑問,對逃命的人來說,並不重要。
世子一入屋中,便將背上的人小心放下。這一路風雨,世子湣渾身濕透,倒是將小公子呵護得周全,除去蓑衣,連發梢都是乾的。
“來……來,快……”自己還冷得發顫,送到手裡的第一杯溫暖熱茶,卻還是先想到他。
就看那黯淡火光下,小公子的臉已是一片青灰。不論阿兄怎麽喚,那雙眼也不見睜開,強喂到嘴裡的熱茶也一絲絲從嘴角流出。
手指不住顫顫擦著少年嘴角,世子睜著猩紅兩眼,頭一回露出這般茫然的眼神。
他聲音沙啞,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弟弟?”
後頭隨之響起聲音:“公子還請節哀順變。”
火光跳動一瞬,那僧人竟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兄弟身後。
少年四肢已僵,想來已經死了有些時候了。
想來僧人本意是為寬慰,卻不想是觸碰逆鱗。
世子驀地拔刀而出,抵在和尚頸脖前。油燈墜落在地,便看眼前之人如同惡鬼:“快救他,他還沒死!快想法子救他!快救他!——”
手中刀刃鏗鏘落地,世子忽地雙膝跪地:“告訴我,他還沒死!他還沒死!——是佛也好,是魔也罷,救救他,他不該死,不該死啊——”
男兒隻跪祖宗君父,世子天生傲骨,寧死也不肯屈從誰人,一生裡何曾這樣求過誰。
火光粼粼,如柔柔金沙照在少年的臉龐上。
他生時便若柔光一束,傾灑在他人身上,死時亦一臉平和,想來是因為最親的人在身邊,隻覺無災無痛,這一路,也是走得極安然。
世子抬眼,怔然道:“——死的人,不該是他,絕不該是他。”
這世上,人人該死,他也亦然。
唯獨靖兒……
只有他,只有他……命不該絕!
“這麽說的話……貧僧,倒是有一法子。”
一句話,若平地雷聲。世子踉蹌來到和尚身邊,緊緊抓住他:“……你說什麽?”
眼前之人目眥欲裂,已然魔怔,任誰見了,都覺刺目戮心。
“公子命格多舛,但周身籠罩著真龍紫氣,雖是生克父母兄弟,可注定逐鹿天下,問鼎至尊。”僧人道,“貧僧閱人無數,如此至貴至賤的命格,也是頭一次見到。”
“你胡言亂語什麽?”世子揪住和尚僧袍,“隻稍一句話,他……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氤氳光火中,僧人面目無悲無喜。
隻聞他說:“那也要看,公子願是不願了。”
人死不可複生,此乃天理,不可違背。
如要死者回歸陽世,唯有一法——以命易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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