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靖公子又溜了過來,卻看宗廟前門大敞,不見世子身影,阿娘一針一線縫的氅衣被扔於雪地裡。
而後,青城世子赴往鄭國拜師,這一去,便足有三載。
杏花飄落,便看那小小公子坐於案前,執筆而書,倒也是有模有樣。夫人緩步走至身後,竟見上頭寫著:敬啟兄長……
夫人無奈搖首,吾兒寬厚,也不知,這究竟是福是禍。
是福非禍,是禍非福,未成想道,這世間也有福禍參半之事。
三年書信未斷,卻從不見回音。人人皆道,世子湣心腸之冷硬,真火難消融。
三年後,世子湣歸來。同年,毅公子反,殺城主,佔青城,城主夫人甘以其身為誘餌,予世子和公子最後一線生機。
第9章
烽火連城,兵臨城下。
凌亂的哭聲叫喊之中,錦衣少年茫然四顧,嗓子嘶啞地喊著:“阿娘、阿娘——”
他人只顧自己逃命,少年卻逆著人海往前尋去,哪管前頭是什麽深淵萬丈。
“娘…阿娘……!”
少年霍地一睜眼,哪來的血海,何來的刀劍,只有一雙古沉冷漠的眼。
身子輕輕搖晃,偶爾有些顛簸,追來的血腥氣卻縈繞於鼻間。
靖公子如木頭一般動也不動地坐了一柱香有余,直至馬車輪下磕碰石子,這單薄的身子一晃,跌出馬車之前,一只有力的手臂卻先其一步,將他攬腰一抱,又扔了回去。
那勁道頗重,絲毫無半點憐惜之意。
須臾,便響起隱隱約約的啜泣之聲。
那哭聲不大,卻好似喑啞弦音,如利刃割在心間。
靖公子總算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毅公子率兵謀反,城主早知有今日,雖有所防范,也不及毅公子狡詐,終回天乏力。
城主夫人本該帶著兩位公子出逃,她卻將人分作兩撥,叫來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跟著自己,離去前予世子道:“我知世子心中恨我母子,也知道,世子是個恩怨分明之人。”
以吾命,換吾子一線生機——這女人看似溫良賢德,實則從來精明過人……
好極,實在好極!
“娘……”小公子抽抽噎噎,平日就算再懂事,到底也不過是個孩子。
坐在一邊的世子淡漠地投來一眼,說:“死了。”
哭聲一滯,又綿綿不絕地傳來。
世子扭開頭,看著他處。
半晌,輕喃道:“我爹也死了。”
那小公子好似水做的一樣,哭了一二時辰還未停歇。
世子湣也不是個心善之輩,先前說了兩聲“別哭了”,而後耐心盡失,揪住少年恨道:“你再跟個女人一樣哭哭啼啼,我就把你給扔下去!”
嗚……小公子雖也並非沒受過委屈,可是他和夫人母子連心,如今痛失至親,一個半大孩子如何忍得住。
淚珠滾在手背上,直燙得世子手掌一松,心口猶如一記重錘。
“停下!”一聲厲喝,那趕車的不敢不從。
只見,世子提著少年,將他從馬車拽了出來,扔到地上。
靖公子在泥地裡翻了個圈,就見那紅豔背影躍上了馬,也不顧其他護衛勸阻,便甩下馬鞭:“駕!”
靖公子慌忙爬起,往前追了好幾步,可看那影子越來越小,這小胳膊小腿如何追得上。
小公子跌在泥裡,蹲下來便嚎啕大哭,那勁兒比先前還淒慘得多。
也不知這一場哭了有多久,一滴涼意砸在臉上,隨後就見雨滴細細密密落了下來。
小少年蜷縮抽泣著,迷迷糊糊之間,一雙手臂環來,他忙睜開眼:“……娘親!”
娘親?哪來的阿娘?
一聲嗤笑響起,靖公子掙了一掙,就聽見:“再動的話,這一次,我就摔死你。”
小公子便不敢再動,乖乖蜷在那高大的少年懷裡。
將人抱回車中,又生足炭火,一行人才再啟程。
靖公子也不知是接受了現實,還是鬧得乏了,如今睜著一雙大眼,枕著世子的腿,茫茫地看著跳動的星火。
“……我們,要去哪兒?”那嗓子已經哭啞了去。
本以為那人不會理會自己,不想片刻後,卻聽上頭傳來聲音:“去鄭國,找我叔父。”
鄭國侯為世子親娘之兄,鄭國公主在世時便極受寵。胞妹逝世後,鄭國侯寄情於世子,疼愛更甚親子,故有荒唐傳言道,世子湣乃鄭國兄妹亂倫之逆子。
若有鄭國相助,要複位又有何難,然鄭國路途遙遠,縱是快馬加鞭也要三月,毅公子為坐穩城主之位,自然不會讓世子活著,這趟路可謂是何其凶險。
靖公子年紀不過十歲,卻也已然知事。問了幾句,世子皆一一作答,想來已有萬全打算。末了,小公子看著火光,手掌緊揪著兄長衣袖,小聲問:“那這些年,阿兄……可曾,看過弟弟寫的信?”
……信?
靜默無言。
小公子又蜷了蜷,再無夢魘。
第10章
鄭國遠在千裡,護送兩位公子的親兵無不是千裡挑一,卻也擋不住來自四面八方、沒日沒夜的追殺。
這樣下來,本有數十人的親兵死的死、殘的殘,到後來僅剩下不足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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