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燁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耀眼的日光從敞開的窗簾鑽進來,幾乎將他的眼睛灼燒。應龍的豎瞳在記憶回籠的那一刻突兀地顯現,又隨著慕燁捂著虛弱的身體起身、注意到周圍寂靜又安全的環境而緩緩消失。
慕燁低頭看自己的手。
兩條手臂都能好端端地抬起,完全不像他從妖都逃離時而垂落的模樣。
他沉了沉眼眸,不動聲色地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是個很寬敞的房間,裝飾是最普通的白色,屋內也沒有什麽家具,和慕燁在妖都的府邸相差甚遠。
但慕燁覺得,這裡可能比妖都的府邸安全不少。
他想著,忽然耳尖地聽到隔著一面牆傳來的腳步聲。腳步聲逐漸停在了門外,慕燁的眉心緩緩蹙起,眼神裡透露出了幾分警覺,那雙屬於應龍的豎瞳再次浮現,他的手指緊攥著被子,視線在大門時瞬間凝聚在對方的身上。
然而,當看清楚那張臉時,他卻突然頓住了。
幾百年不見,青年的身形依舊清瘦,完全不像是人類以及眾多妖怪惡鬼口口相傳的魁梧戰神。他的眉眼清雋,漆黑眼眸如同深邃夜幕,望過來的時候只能感受到寂靜的安穩。
慕燁覺得自己可能是看錯了。
他不信邪地用自己的目光將宋離的臉一寸一寸掃過,不肯罷休地來來回回注視了許多次。
約莫十多分鍾後,慕燁才喃喃道:“……闕臨?”
不等宋離應答,他又出聲了:“所以我還是死了?不然我怎麽會見到你?”
宋離:“……”
青年抬步朝著他走去,站在床邊,神情淡淡地垂眸注視著他的雙眼,開了口:“沒死,昨晚我收到一條信息,說你被送到了魁省的一家醫院,於是我就把你帶回來了。你身上的傷是明霜治的。”
說明霜,明霜到。
“慕先生好久不見,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還有哪裡不舒服的嗎?”明霜落後宋離一步,微笑著詢問慕燁。
慕燁:“……”
等等。
他還是有點沒搞清楚眼下的狀況。
這好像不是他被送到醫院又被明霜治療的問題。
他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口,但目光一直落在宋離的身上,眼中的驚愕不定和試探暴露得特別明顯。宋離便立馬猜到他到底在想什麽,於是便主動開了口:“你沒看錯,我沒死。”
頓了頓,補充:“準確來說,是躺了幾百年又忽然蘇醒了。”
慕燁艱難地咽了咽嗓子:“所以你真的是闕臨?”
宋離:“如假包換。”
慕燁:“我還是不太相信。”
宋離想了想,認真問道:“你需要我口述一下因為你的追求惹惱了我所以被我暴打的詳細細節嗎?”
慕燁驚恐擺手:“不不不,不用了,我信了。”
他這輩子都不太想回憶起那段往事。
屬實是丟臉丟大發了。
雖然對宋離口中的事情很是忌諱,但今日能在此地見到宋離,卻是慕燁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他望著宋離與千百年前無異的五官,心頭那口自昏迷起來而懸起來的氣好像忽然松懈了下來,像個繃得緊緊快要爆炸的氣球突然有了發泄口。
宋離沒錯過他在意識到自己這位戰神真的還存活著以後突然放松下來的身體,隨手將一個抱枕遞給慕燁讓他放到身後靠著,聲音微低:“現在是不是應該跟我講講,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慕燁張了張嘴。
刻意回避的記憶隨著宋離的話逐漸複蘇。
慕燁沉默地坐在床上,腦海中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個叫宗明的老頭比他想象得厲害多了,原本他以為自己和鳳齊二人怎麽都能打得過兆尚和元凱,但隨著宗明的加入,情形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宗明光是站在那裡,就能讓他感受到那種來自血液神經深處的顫栗。
他和鳳齊在宗明的手下跟廢物一樣,身為大妖的傲骨被碾碎,慘烈得像條喪家之犬,隻配趴在地上苟延殘喘。
慕燁原本以為自己就要這麽死在兆尚的府邸時,卻又有了幾分生機。
和他背靠著背的鳳齊將唇角咳出來的血用手指擦拭乾淨,眯起眼睛看著面前的三人。宗明老頭冷冷淡淡,他的表情和眼神與那張蒼老的皮子有幾分違和感,元凱默不作聲,而兆尚似笑非笑地抱著雙臂挑起唇,眼底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
鳳齊笑了兩聲,忽然對慕燁說:“喂,慕燁。”
此時此刻的慕燁連呼吸都顯得困難,每一次喘氣就像是有刀在凌遲他的身體。他低下頭,鮮紅的血控制不住地從他的鼻腔、眼睛、 口中和耳朵裡流下來,滴滴答答的聲音聽著令慕燁自己都感覺到了幾分煩躁。
他艱難抬起手抹了一把,手指蹭到臉上深刻入骨的傷口,疼得一哆嗦,又不免有些惱怒。
但這份惱怒是對自己的。
咽下喉頭湧起的血腥味,他應下鳳齊,卻在他之前道:“是我對不住你,要不是我把你拉過來,今日你也不會這麽慘。”
鳳齊一頓,扯了扯唇。
“想多了,我叫你可不是為了抱怨你今日帶我過來。”鳳齊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三人身上,低嘲一聲,“說起來還得感謝你,讓我知道身邊的人都是什麽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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