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這是他犯下的大錯。
而事實上聞及也不是很明白石良,或者說卞逍為什麽要這麽做。
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周圍溫柔的風緩緩凝聚成了一道修長的人影,他站在石良等人的身後抬起眼眸注視著他。
那是聞及自誕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天道,也是最後一次。
因為他的拒絕惹怒了對方,對方抬手之間便掌控了他的身體,每一寸的骨頭都像是被狠狠拿捏了,只要再稍微一用力,就能聽到哢啦的聲音。
聞及也確實聽到了。
他像條死魚一樣躺在桃花林,身體疼得在打顫,全身上下的鬼氣就像氣球破了一個小小的洞開始不停的泄露。呼吸減弱,喉鼻間鮮血四溢,氣息越來越微弱的時刻,聞及看到對方走到自己的身邊,居高臨下地以一張溫和的臉和疑惑的目光注視著他:
為什麽呢?明明是我將你選定為羅浮山鬼帝,你卻不願意為我所用?
聞及盯著頭頂飛揚的桃花,在花瓣一片片隨風飄落至他的臉上時,沾染鮮血的唇角扯出了個嘲諷的笑容。
鮑襄常說,人活一世總要對得起自己。
聞及覺得,盡管他是一隻惡鬼,但活著也該對得起自己。
按照天道的說法,是不是殺人犯把他生下來,他就該跟殺人犯一樣為非作歹。
他認為不該是這樣的。
天道見他固執得令人頭疼,毫無意外地選擇了放棄他。而在天道離開以後,石良看著他脆弱的模樣,毫不猶豫地抬起了腳。
聞及聽到了自己的身體被徹底踩碎的聲音。
但閉上眼的那一刻,他卻留了一手。
後來,他以滿腦的空白,缺失的記憶在偌大人間轉了一圈又一圈,像普通的孤魂野鬼一樣偶爾會在墓地停留,偶爾也會在熱鬧的街道晃悠,唯一要擔心的就是別被那些擁有特殊本領的人發現。
那幾百年來,聞及的運氣都相當好。
但好運也有用完的一天。
二十多年前,他聽聞其他的野鬼說最近正逢京都節日,街道上熱鬧得要命,它生前最喜歡在這個時候去京都街頭玩鬧、買零食小吃。聞及聽在了心裡,一到夜黑之時便迫不及待地朝著街道而去。
也就是在這一天,他幾百年來的好運開始不管用了,翻車翻了個徹底。
街道上有惡鬼作祟。人群被嚇得四散,被惡鬼上身的人瘋了一樣撲食著同伴,充滿驚慌的尖叫響徹雲霄。
聞及明明也是隻鬼,可在這種情況下卻身不由己,被人類夾著跑。
後來,自稱是五行門的弟子們製止了這場暴亂。
可他們不僅抓住了作祟的惡鬼,還逮住了聞及。
聞及當時都懵了。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好好一隻鬼,只是想湊湊熱鬧,但這群厲害的人類卻想要弄死他。
明明他很無辜。
甚至對人類還有天然的好感。
不說其他了,剛才跟著人群跑的時候,他還順手拎起了一個摔在地上的小孩。
他這麽好,也要被教訓一頓嗎?
就在聞及滿臉迷茫的時刻,有人將他攔在了身後。三四十歲的道士長相雖然不出色,但身上的氣息柔和,令人喜愛。聞及躲在道士的身後,聽道士跟他的師兄弟講道理:
“這鬼看著就不太聰明,身上的氣息又乾乾淨淨,絕對不會是作惡多端的鬼。”
“師兄們解決那隻惡鬼,他就交由我負責。”
“師兄們不信這鬼,難不成還不信我嗎?”
道士的言語聽著像是與幾位比他年長的道長商量,但實際上語氣中的強硬連聞及這隻鬼都聽得出來。
心中隱隱有種抱到了大腿的預感,聞及便迅速跟在了他的身後,將這道士當做了救命稻草。
道士似乎也能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不安氣息,沒有再與其他同伴多說廢話,很快朝著街道的反方向而去。
等徹底遠離之後,道士回頭注視著正漂浮在半空的野鬼,開口後聲音裡已然沒有了那份強硬,而是溫和地自我介紹:“我是五行門的門主,叫宗明。”
介紹理該你來我往,但聞及隻尷尬地撓了撓頭,小聲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叫什麽。”
“那你以後想要有個身份嗎?”
突然的詢問讓聞及的臉上流露出了疑惑和迷茫,他眨著惡鬼的紅眼睛望著面前自稱為五行門門主的道士,又很快沉浸在對方構造的美夢中:
“有一個合適的身份,未來就可以天天在人群中湊熱鬧,不會害怕被人發現,也不會害怕被道士抓走。”
像是被捏住了蛇類的七寸,聞及聽到這話考慮都沒考慮,立馬開口:“想的。”
於是,聞及被徹底封住了有關惡鬼的所有記憶,他鑽進了一個被拋棄的嬰兒身體,又被好心的老頭撿起帶回了家。
二十年來,以溫成濟的身份生活著,就如同宗明所說,他不用再擔心湊熱鬧會被抓,他的日子過得有些艱苦,有些普通,卻很安全。
直到那一日他在玄武寺遙遙看到了蠱雕的身影。
藏了將近千年的秘密如同卷軸,緩緩被揭開了。
…
溫成濟猛地睜開眼睛,感覺不到疼痛的身體驟然從床榻而起,他的五指拽著身下的床單,惡鬼的利爪輕易刺啦出痕跡,瞬間將房間內幾人的視線與注意力全部都吸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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