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皇二指相並,試了試他的體溫:“醉了而已。”
“開什麽玩笑?這就醉了?怎麽這麽……”魅魔一愣,不中用這三個字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害怕檀弓還有意識,便換了個文雅說法,“怎麽不濟至此。”
鳳皇回想起宴會上的酒醇而不烈,沒想到後勁起來了這樣大,他也不情不願酬了酒,不過十分海量:“他今凡人之軀,如何承受。”
本來打算血光相見的兩個人,齊整整地手足無措起來。
可他們並不知道,檀弓其實滴酒未沾。這副半迷的模樣,是因為夜風之中被混入一絲難察魔音,那聲音溫存好似情人耳邊低語。
魅魔道:“說正事呢,你改日再睡。”打算去推醒他。
鳳皇也是擰個眉,本來板著的一張臉,這時寫滿惶惑,忽道:“你膽敢走近一步。”
魅魔本來只是打算把檀弓扶正,給他喂塊醒酒石,連豆腐渣都沒想起來吃一口,這一下仿佛被點醒。
但見檀弓星眼微餳,雲霞滿臉,引得人垂憐萬分。珠簾發出撥人心弦的嘈嘈聲,他渾身像被帶小刺的舌頭舔了一遍,酥軟難忍,心搖目蕩起來。
魅魔邪笑:“走近又怎待?禿鳥你泥菩薩過江,這時候還想著護主?這轉眼就忘了血海深仇了?本座感動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魅魔眉心綻一道雙鴉翅的玄色印記,那印記之中藏著一隻黑洞洞的天魔之眼。魅魔透過這隻眼睛望去,世人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顏色交織,尋常天神斬斷三屍,沒有七情六欲,自然無色。
但檀弓身上,飄乎乎豎著一道紅色光芒,好似天上畫匠朱丹打翻,濕紅杏林。
可是這紅色太淺太淡了,分不清是愛還是怒。
鳳皇身上,就可精彩許多了:喜為黃色,惡是黑色,哀是藍色,欲是青色……
魅魔露出尖牙,什麽“胡不遄死”?什麽“我之所惡”?大不了化成別人模樣,北帝也好小鳥也罷,蒼溟無須兩個小人且不考慮,天樞那是個植物,沒見過他有人形。隨便吧,醒了就惡別人去吧!有肉不吃,還算什麽丈夫?
他想著自己法力就要一日千裡,妙哉!快哉!全身通泰極了,大笑:“你以為你攔得了本座?”
魅魔五指一收,向前一掏,鳳皇閃過,可魅魔哪給他片刻喘息功夫,交手之間,全是蘊含殺意的極招,今日不是你鋒摧,便是我刃折。桌上壁上的金玉擺設,叮鈴鐺啦碎得沒有完物。
誰知雖然說鳳皇道體虛弱,可是一經交手起來,他竟後力甚足。幾十個回合下來,魅魔頻落下風。
一道火鳳虛影電射而出,魅魔正暗叫不好,卻聽見檀弓有了動靜,那聲音欲眠似醉:“…鶤奴,目下何為?”
鳳皇愕然一驚。這一個走神的功夫,被魅魔抓得正著,趁隙躍到床邊,就要抱走檀弓,大笑之:“本座先走一步,今日算你走運,來日……”
還來不及說完話,但聽見哢嚓哢嚓聲,不是來自別處,正是自己身上筋骨盡斷的聲音。
魅魔身上一百多根骨頭全都脫節,軟得如同一灘泥水。皮肉沒了骨骼的支撐,便如岩漿自火山口漫下。一對眼睛倒還是實體,都都滾在來人的腳邊。
魅魔失了那副空殼,竟然現出原形來——他的本體是一枚通體烏青的嬰孩,頭頂兩個麒麟尖角,滿口海鯊似的尖牙,失聲大叫,痛苦至極:“你小子!”
衛璿在魅魔手腕上一拂,挾手將他武器奪過。
魅魔痛叫:“你來做什麽!”他的意思是許久不見衛檀二人在一處,還以為分道揚鑣了,這個時候還出來壞他好事。
衛璿目光涼涼一掠:“我還想問你打算幹什麽?”
魅魔被他一擊打回原形,暗驚這小子哪裡偷的師,現在這般厲害!輕咳一聲,眼神亂飄,垮下雙肩,態度之懇切,言語之卑微,從未有之,笑說:“你瞧你說的什麽的話?本座何時打算做什麽了?沒有的事。”
衛璿臉上沒有往日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隻將長劍頂在魅魔胸口,可這時檀弓卻忽喚了他一下。
這聲“衛璿”可真是仙風拂面,魅魔遁術堪稱一絕,衛璿回頭的一瞬間,老早就溜沒影了。
衛璿立刻回身道:“我在這裡。”
檀弓慢悠悠半坐起來,衛璿一過去,他便又玉山將傾。衛璿一扶,他僵寒的身體好似遇到了春日太陽,立時溫軟下來,松松垮垮嵌倒了。衛璿想將他扶正,哪裡還能夠。
鳳皇對這一切都恍如未聞,好似還在夢裡:“鶤奴…你還記得叫我鶤奴…”
衛璿笑說:“‘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須臾期’,這不是鳳神大人囑咐過我的嗎?怎麽如今當局者迷了。”
鳳皇這才如夢初醒,臉色震驚,問道:“你是誰?你見過我?”
衛璿道:“說來若算起來,鳳神才是將衛璿領入門的師父。現在師父健忘,不記得徒弟,徒弟可謂十分心傷了。”
鳳皇反覆念道:“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須臾期…你是玄女帶來的那個小孩子?”
鳳皇在帝京沉睡多年,地下淒冷,哪有人來。可有個小孩子天天過來叩拜神像,上奉瓜果,這一拜就是三個月。鳳皇感他心誠,正逢那會辦水陸法會,靈氣甚足,鳳皇得以神魂離體,便做了他十日師父。說是師父,其實也未曾教授什麽功法,不過講講故事罷了。十日過去,此事再無第三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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