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目不能視，怎知衛璿指法何處不正？

　　檀弓手指生得十分好看，骨節纖長，瑩同美玉。

　　這雙手很快和衛璿十指交疊。

　　檀弓先試了他手繭如何，心裡有數他操弦器經驗多少，然後再試指甲薄厚，最後才帶著衛璿一同撫弦：“以指甲肉別之，輕而清者，挑摘是也；輕而濁者，抹打是也。重而清者，剔劈是也；重而濁者，勾托是也。”

　　果然，這幾下聲音圓潤有韻味。可是檀弓卻忽地收聲：“今日不宜學之。”

　　衛璿半晌才問何故，檀弓道：“琴有六忌，七不彈。”

　　“六戒者，聞哀，慟泣，專心事，忿怒情懷，戒欲，驚。”

　　“疾風驟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無香近褻，不知音近俗，不潔近穢，遇此皆不彈也。”

　　檀弓握著他的手，置於衛璿心間。

　　“咚咚，咚咚”，如同鹿撞。

　　檀弓道：“不知何事，亂你心曲。”

　　太史衍將箭囊一扛，笑說：“喲呵，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今個駙馬爺有這個雅興，帶哥幾個來打獵？來比劃比劃！”

　　王敏知難而退：“誰敢和他比？他那箭上像裝了眼似得，你認得十幾年，見他空過一發麽？”

　　衛璿身著玄紋黑金色勁裝，一言不發， 嗖嗖連響，山中虎豹死盡。太史衍看衛璿著實厭憎如此稱呼，連忙改口：“赫連兄，怎麽啦？心情不好？晚上一起找樂子去！”

　　衛璿打磨箭尖：“什麽樂子？”

　　“西域新進了一批女奴，雪樣的皮膚綠眼睛，能做掌上舞。”太史衍繪聲繪色起來，撞了一下旁邊的人，“軟綿綿，水汪汪！”

　　反覆提醒衛璿：“你快活日子就剩一個月了！”

　　王敏特別興奮：“走走走，還等什麽晚上？”

　　衛璿沒有回應，默然不語。猛獸射完了，那一山的野兔野雞就都倒了霉，大雁是一貫雙發，甚至三發。

　　眾人以為他心情不佳，頓時乖得如同一窩鵪鶉。

　　可是忽聽呲”一聲，衛璿一箭落空，連穿數棵巨木。箭羽劃傷手指，流血之處，本應該是一片灼熱才是，可是為何自己隻覺一片冰冷，和那人的手指溫度別無差別？

　　如此這般，那十指交纏的景象，更在腦中盤旋不去，惹得衛璿心亂如麻，又有些莫名無措。衣領之間，似乎還殘存檀弓身上香風。

　　到了晚上歡宴，西域歌女胸大如鬥。眾人色心皆癡醉，唯獨衛璿無動於衷，往日隻覺是庸姿俗質，今日更覺此地片刻呆不得了，起身就走。眾紈絝其實以他為主心骨，見狀也散得七七八八。

　　是夜細雪，無須又去逛夜市了，檀弓在屋簷底下等了他一會。忽覺肩上多了一件披風，是龍涎香味。

　　二人默契地都沒說話，並肩而立，紛紛雪積身。莫名之中，衛璿忽覺從前的日子全是虛度，現在只是這樣靜靜站著，就已是這世間至臻極美之事了。

　　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衛璿忽問：“先生，我們從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他沒有去看檀弓，反而望的是這漫天飛雪。

　　這樣突如其來的問句，他回過神來，自己也覺得甚為唐突：“我也許是魘住了。”

　　笑說：“和先生才認識了不足一日，我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千年萬年，也等了千年萬年似得。”

　　一陣夾著冰礫的風吹過，那白綢的末端微微飄拂。衛璿見狀，不知為何，心中一窒，忽然想問檀弓為何盲目？

　　正在此時，卻聽見外面通報：“雲英公主駕到！”

　　第154章 奈凶星同身異命 憐葉薄有運無緣

　　太史衍回家的時候，衛璿正在挑燈看劍。

　　“赫連兄，你怎麽在我家？今日光降何事？咦，你怎麽沒去見公主的駕？”

　　衛璿頭都沒抬：“明日是宸懿皇貴妃的生辰，她來提前監製你們太史府打算賀什麽禮，挑毛病來的，我去見做什麽？”

　　衛璿的夜宵一口沒動，太史衍坐下吃喝，一邊說：“哦，你又猜到了！但我保證你不知道，那西域都冷王子這次入京的打算。”湊近衛璿耳邊，小聲說了。

　　衛璿聽罷，把玩酒杯，開顏一笑：“還有這等好人好事？”

　　“赫連兄，你是不是沒聽清？我說他看上了雲英公主，是來跟你搶婚的！你這預備駙馬還在這嘻嘻哈哈。”太史衍不解，細忖之下，親親熱熱地敬酒給他喝，“你不會是當真不想娶吧？雲英公主可是宸懿皇貴妃的獨女。那宸懿皇貴妃是何等榮寵？當今聖上為她遣散六宮，惹多少前朝議論？如今雖得了不治之疾，陛下日夜陪伴，說誰若能治好皇貴妃，願意半壁江山相讓！”

　　看衛璿在慢悠悠地舀一塊豆腐，太史衍以為他沒聽進去，忙反覆強調：“咱們天師算出來的，你可是公主的命中郎君，千真錯不了了的。你倘真不喜歡，那男子漢大丈夫日後有個三房四妾的，不也很使得麽？而且你想想，如今陛下子息凋零，你若娶了雲英公主，單憑這份獨寵…你娶的可是整個天下！”

　　後面的話大逆不道，便直接簡省了：“真是三生有幸、福祉無邊啊！咱們京城這些多少個紫貴，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大福氣！”

　　而衛璿將一塊特大的鴨屁股夾他碗裡：“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太史衍被這麽當頭一問，忽想起昨夜裡那兩具屍首，心中頗感後怕。但他實在不信，天底下真有人能拒絕麽？最要緊的是赫連與太史乃世交，乃是個一榮俱榮的道理。若是衛璿執意退親，他後半生的指望也盡化泡影，心中如何不急，如何不苦？所以只能自欺，隻當衛璿迷糊言語，作不得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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