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晃著杯盞,忽地將酒水傾泄,灑在湖中。飛珠濺雪,那酒中原映的一個小小的月亮,與湖中大大的月亮互相揉了碎,然後重新交融成一個完整的滿月:“班駁,就當做你我今夜已經團圓了罷!”
慕容紫英將那引魂燈收在手中,終究還是不忍,半日不曾動作。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檀弓覺得面前燈影晃動,緩緩睜目。
慕容紫英卻還沒發覺檀弓已然醒轉,只見他揚袖一揮,將那燈火搧滅了一半。心痛劇烈,他一顫抖,引魂燈便啪的一聲墜落地下,頃刻之間,那紫幽幽的光螢已然消散不見了。於這天地之中,仿佛從未來過。
檀弓頭腦尤為昏昏默默:“…你……”
慕容紫英喉頭滾動數下,咽下悲聲,良久才說:“欒高師,你有所不知…璿璣的伏矢魄毀壞太嚴重了,不能以尋常法招魂,就算是下到酆都,眾位閻羅也沒有這樣的本事。而這引魂燈為鎮元子所築,則比雲霞子大師的招魂術高妙數重……可是,這燈……從來只能為一人燃其魂魄。班駁若存其中,璿璣豈能居之?”
檀弓聞言,心下一凜,忙要將班駁的魂魄收回來。可是那魂魄本來孱弱已極,如何能招得回來?
慕容紫英道:“高師不必了。班駁是玄陰之體,本身強留下魂魄就是逆天之行。我縱使再修百年,也難令她再返陽世,與她重結棲鳳。”
檀弓眼底那萬年不化的冰穹之中,閃過一絲驚疑:“此爾情鍾之人……”
“可是我倘見璿璣魄曝於野,是何等不義!”慕容紫英臉勃怒色,“而今親害班駁離魂天外,又是何不情!叛負先師遺望,又是何不孝…令高師見此,往後心中深愧,又是何不仁?紫英昂藏八尺男兒,豈辱為此不情不義不孝不仁之人!再苟活世上,有何面目!”
“情義千金重,生死兩字輕!”慕容紫英連飲數十大盅,詞愈激烈,雙目之間凜然生威,好像回到了當年那個青裘古劍、烈馬狂歌的桃花美七郎,“向之不死,因吾妻在耳。今妻去矣,死何掛礙?”
白麒撲來一聲悲嗚之時,慕容紫英已經向頸一劍。那湖中方才團聚的圓月,再一次地、長久地破碎開來。
第146章 挫英雄今美人關 奈無計知離情否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是夜,白麒馱其屍,與慕容紫英同穴殉葬。
林茉茉也在陵前斷續哭過幾小場,小心說:“道長…慕容公子既已去了,我們在此枯守有什麽用呢?你已經在這裡呆了幾個時辰了,無須弟弟他們還在山下等著呢…”
檀弓燃香三柱,合掌長跪,叩齒念誦:“拔一切業障,往生淨土……”
林茉茉聽他嘰咕到後頭,越發不懂了:“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
檀弓驟然睜眼,自己也不知為何,神祝怎會變作魔語?手心忽地劇痛,就像捂著一塊滾鐵,一會又忽地如同一枚冰磚。冷熱交加之下,只見手背經絡變成了紫黑色,如同千百條毒蛇,在血管之中追逐嬉戲。
林茉茉嚇壞了:“道長,你怎麽…道長!道長!”
檀弓舉意抬眉之間,山河已然崩塌。林茉茉還要去扶他,卻發現自己連連倒退幾十步,根本不記得為何上山了。原來,這時空也被扭曲了。
體內那股雄渾的魔意快速膨脹,天樞以神炁交戰,正在膠著。檀弓痛意難忍,當即昏倒。
再睜目之時,卻見到陳思淵蹲在面前,拿一大葉芭蕉護著頭。臉上表情五色繽紛,又是想逞凶,又是極其畏懼,渾身亂戰:“你!我警告你!你不要動!我通知我主上馬上就來收拾你了!”
見檀弓面無人色,好像一點戰鬥力都沒有,這才拔出銀劍,對著檀弓的腦門一通亂指。可是檀弓身上的煞氣、魔氣、罡氣、戾氣、龍氣五股同發,直接將那銀劍崩成雪片,自動折返,將陳思淵肩胛骨插成粉末,碎片更將他的舌頭攪爛成泥。
可忽聽見腳步聲,如同肉醬的陳思淵起死回生:“主…主上!您終…來!…就,就是這個人,壞了,了弟子當…五洲,盟主的,的計劃!若不是他…您,今日就,就已經睥睨…人…道了!”
來人赤紅衣服,玄紋雲袖,身材高挑。鑲九彩金線的靴子停在陳思淵臉邊,不曾下顧。
陳思淵急忙邀功,要拱行去掰檀弓的臉,可是檀弓一抬眸,一刹之間,冰生玉水雲如絮,寒氣甚是苦重:“鳳皇…”
鳳皇臉色劇變,忙要俯身,樹叢卻鑽出來一個駝背龜相:“今日生擒上極天帝,此為天顧我西冥十萬子民亡靈也!”
鳳皇驚惶的眼色立刻就凍結上了冰霜,陳思淵哪裡反應得過來:“什麽…什麽上極…天?帝?”他已無用了,龜相會鳳皇意,當即一腳踹死。
龜相忙要將檀弓擒住,可是一道金光飛過。越金攔在面前:“鳳兄,左尊大人他受了重傷!”
鳳皇見到越金莫名其妙也在,臉上神色更加晦暗不明了,囑咐龜相:“帶回去。”
龜相開開心心連聲應喏,卻被越金一把推倒在地,龜背著地,一時沒法翻過來。越金怒道:“鳳兄這是做什麽?帶回西冥做什麽?兄這般態度,莫非還對當年之事大懷錯恨?”
鳳皇好像聽到極為可笑之話,表情都懶得給:“如何不恨?”
越金義正言辭:“北帝與我西冥永世深仇,此事不假,可是與左尊大人何涉?左尊大人對我西冥德情山高海深,昊天罔極,西冥上至龍鳳,下至狗豺,無人不睹,念劬勞之恩無人不敬過堂上!鳳兄聰明智慧一域之主,為何仍這般是非不分?不怨雪霜,而怨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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