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既認了我做師父,徒弟有愆,法須懲誡,然後才能知恥。師父今天頭一件大事,就是要好生罰一罰你了。”黑衣然後道,“手伸過來打開。”
太微依言照做,可落在手上的並不是鞭杖或竹板,卻是黑衣二指搭在他的脈上,為他補好了匱缺的那一段先天真炁。
太微一怔,又聽黑衣正色道:“你當真以為剛才這般救人是好麽?損你自己神體,不顧其後,我且不論。就說這天少人命得疾有病,乃是天之分、自然之道,一切筭數衣食皆有定分,你屢番給他們施延年不死之法,長久了世人都隻盼著神靈佑助,不知道自謀其生,富國存民才為長久計。況且總有人自不作善,你又為他們圖什麽福報,白勞的。我問你就像春不耕田,秋望收什麽?”
“弟子領無上至真之道。”
黑衣擺手:“別來這些話,煩瑣得我受不了。”
太微道:“尊既無名號,不知以何稱呼。”
黑衣一個起手之間,那喪母的孩童已輪回轉世,投胎了一戶美滿人家,揚袖收了功,他笑著說:“天之所生,無姓無名。你若非要叫,加一個字,叫作‘天君’吧。”
……
山中無歲月,人世恍惚已過三千年。
幽澗泉,素琴鳴深林,兩隻幼鹿偎溪而眠。
天君將一株黑色藤蔓拋入水中,它一經入水,居然褪去暗淡顏色,仿佛有生一般遊動起來。
天君笑說:“再請教你一回。這東西該如何取名字呢?”
“十色斑斕,龍遊淺溪。不若名之‘五花龍骨’。”一隻幼鹿悠悠醒了過來,溫順伏在太微膝下。
“妙極,妙極。五花龍骨、黃鸝聲脆、丁香細骨...這些古怪名字,虧你能取的出來。”天君打掌說著,一面在紙上記下,是一本《百草集錄》。
天君將一截紅繩樣子的東西纏在手中,說:“這個由我來,我叫它作‘穿盡紅絲’,賭你不知什麽緣故。”太微無聲搖頭。
“果然。你不知天上封了一位新神仙,叫作‘月下仙人’嗎?聽說專司姻緣。一根紅線纏這頭,纏那頭,兩個人便永遠分不開了。”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天君將那紅繩翻來倒去,竟然打成了一枚精巧的相思結,手指勾住這一頭之後,才笑拋太微,“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太微說:“未知封神榜上事。”
天君噗哧一笑:“問你幾百回了。太上結業,九天封神,你還在這優哉遊哉呢?你不知道你從前那些個同學們,多少連夜激動睡不著覺,就等那一天?冕服天天試得都破了。到時候封你做個弼馬的打簾的,如何是好?”
“道不負人,我隨其遇。”
“不行。你必須得有個自己主意,必須今日告訴了我。”
太微想了一想,眉宇之間有些為難神色,半晌才說:“願意為下元使者,慕仁善化。救眾生苦,布恩於人,思惟生成,助天理生,助地養形。”
“小迷糊,說什麽混話?下元使者乾的全是髒活累活。凡事自己做不了主,充其量是個傳話的。”天君堅決搖頭說。
太微掌握一枚青梅,喂給身旁小鹿,說:“亦願意青崖放鹿...”
天君打斷他,笑著揚揚手中書卷:“青崖放鹿,詩酒猖狂?”
太微聽到猖狂二字,覺得用得妥帖,所以微笑點頭:“不失美事,余生願亦足矣。”
“真拿你沒有辦法。你這樣先天一炁化的神魂,以為當了散仙便逍遙自在嗎?就算你降得住十方妖魔,不致他們撲上來吃了你,若遇上哪個上神起了貪念,把你這等無名小神從仙籍上除名,不過碾死蒼蠅螞蚱一樣容易。”
天君連連搖頭:“不成不成,你再想想。”
太微還是沒有心意。天君嘖一聲,兩手撐後半坐之姿:“我要被你氣死了。”
他說著仰倒了,用那“穿盡紅絲”遮住眼睛,太微喚他,他就裝聽不見,還說:“小太微休鬧,師父我這叫‘思止慮息,物我兩忘’了!”
太微信以為真,讓他切莫動怒,言自己委實不知。
天君扭過頭,神色哭笑不得:“什麽腦袋瓜?四禦,五上帝,九宸高真,哪一個不是虛位以待?動動嘴巴,心想事成的。”
他言罷覺得這話過於露骨,又倉促改成:“我替你在鬥姆面前美言兩句,未嘗不可。”因著年歲久遠,已把當初說的“在混元老君宮中奉茶”,渾說成了“在鬥姆元君府中掌燈”。自相矛盾之處,不可計數。
天君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在認真考慮,便欣然提議:“總司雷部如何?”
“雷部下掌十三司,六千部眾。我無能何為?無能任之,則物議沸騰。”
天君佯怒,臉色凝成了冰坨子:“無能?我說你能你便能。什麽物議?誰敢嚼舌頭?”
“此言可不深思乎?任賢而不任親,望君知之。”太微看著他。
天君大奇:“我怎麽就不任賢了呢?無量福地三千弟子,都被‘權欲’二字蒙了心,哪來的賢人可以任?太上以德服下,無為而治。你如何不能服眾?這天道本就該覆載群生仰至仁,天地格法,善者當理惡,正者當理邪,清者當理濁。我看人從來不爽不錯的,這三界遲早有一天到了那‘上德至衰,名實俱滅’的時候,唯你才能定住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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