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深海種也一定是這樣的吧,”姬明玉等不到蘭諾的回答也要說完自己的話,“他們不愛你,他們只是在等著你的救贖,不然,他們也會像是這樣怨恨著——像這樣恨著你!就像你的恨意一樣!”
“我的恨意?”
“你現在也還在恨著。”姬明玉看著他的眼睛,“你還在痛苦著,海妖帝國什麽也給不了你——他們只會索取,我從未覺得你嫉妒過我們的王,因為那並不值得被嫉妒,你現在不也依然是明白的嗎?”
他好像要將蘭諾的心剖出來仔仔細細地述說一遍一樣,他是那麽的篤定,篤定到以為自己能夠看透蘭諾所有的想法。
“但你錯了,他們什麽也不要。”蘭諾望向那瘋災的氣息糾纏著的地方。
“你在欺騙你自己……”姬明玉冷冷笑了一聲,“就像蘭斯一樣?”
蘭諾從來不知道原來姬明玉是這麽看著蘭斯的。
“那麽你為什麽不去點醒他呢?”他真誠地發問道。
“我考慮過他,但他不能和你相比。”姬明玉也認真地說道。
這應該是蘭諾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而他已經發覺了姬明玉更多的貪婪。
姬明玉的世界是一灘淤泥,姬明玉在淤泥裡,他期盼有人向他一樣清醒——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也只是汙泥。
他是一個真正的瘋子,他渴望著自己的陷落,渴望著蘭諾的墜落,就像在泥潭裡見到了一隻閃閃發光飛過去的蝴蝶那樣的渴望著。
“離開他們,和我一起。”
姬明玉像這樣邀請著他。
“沒有人愛你,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愛。”
在所有的這些扭曲的語言的背後是慘叫著的掙扎著的黑潮病人們。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太容易證明這件事情了,因為憎恨和瘋災已經徹底蔓延,再也沒有過往的平靜。
只不過還少了一把火。
沒有把蘭諾的隊友們也全部都帶到這裡來,然後讓他們也盡數露出來醜態,是一件令姬明玉非常遺憾的事情。
可是或許已經夠了。
因為他知道蘭諾是什麽樣子的,知道蘭諾會被十三區的居民們打動,那麽現在的路錫安娜的下城區就不可能不讓蘭諾為之動容,為之崩潰,然後徹底陷落。
就像曾經面對著無法拯救的十三區的姬明玉自己一樣。
“這個世界無法被拯救,無法被改變,只有我和你是一樣的,只有痛苦才是真實的。”
所以,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姬明玉這樣愉快地想到。
然後,他聽見蘭諾說:“謝謝你。”
姬明玉的微笑僵硬在臉上。
他覺得自己可以接受一切——破口大罵也好,崩潰的哭泣也好,甚至是瘋狂與失控,但絕不應該是這樣的自然,這樣的坦然!
這讓他覺得自己在這之前所有的工作都變成了無用功,他無法接受!
姬明玉更加不明白,明明每一次他的算計都沒有任何問題,明明一直以來他是那麽的了解蘭諾,那麽的了解那些藏在人心之中的昏暗之處——但為什麽,蘭諾總是能夠像這樣再一次的離開淤泥,再一次的在他面前發著光?
他明明自己遍體鱗傷,明明從來沒有失去過恨意和痛苦,卻依然永遠不願墜落。
“在你提醒之前,我的確並不知道……”
蘭諾靜靜地看著姬明玉。
“我的恨意。原來我也一直在怨恨著,我曾經以為我可以不怨恨聖龍帝國,不怨恨藍寶石公爵和黃金之王,他們救了我的命,他們給了我很多,教會我很多東西……我已經離開了聖龍,我再也不會回去,但是我居然還在怨恨著——”
他的目光最終在黑色的氣息之上停了下來。
“我怨恨著無能為力的我自己。我恨著在黑潮病面前無法改變一切的我自己,恨著對於這個世界無可奈何的自己,我以為點了一把火就可以結束一切——但如你所言,我現在也還在恨著。”
我始終如一、平等地恨著我自己。
恨著無法改變世界的自己——也恨著明明有機會改變,卻逃避著的自己。
這一刻,蘭諾終於明白,他為何會呼喚深海之冠的降臨了。
他和海妖們有著相同的絕望,相同的痛苦——以及相同的恨意。
伊斯塔露恨著黑潮,戈爾迪安恨著提香,提香和索尼婭恨著彼此,而與此同時,他們最深切的恨意都針對著自己,針對著無力阻攔黑潮,也只能目視著曾經的安度西亞承擔一切的自己……
就像最終沉入深海的蘭諾一樣。
他從來並不願意僅僅只是逃避而已,盡管在最初進入到路錫安娜的時候蘭諾卻目視了一切的發生。
路錫安娜的悲哀是希爾德加德的悲哀,這樣的悲哀在過去的時光之中,在所有的無可挽回之中,就像姬明玉和蘭諾心中都明白的那樣,所以姬明玉把一切攤開來放到蘭諾的面前。
一樣的故事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發生著,黑潮帶來的悲劇只會沒有止境地蔓延下去,所以他救不了誰,救不了這個世界,也無法讓那些恨意消散。
但是,並不是這樣的。
姬明玉所見的世界是汙泥,是無窮盡的悲哀,但是蘭諾見過那藏在深海之海的森海幽蘭,見過開在路錫安娜的花。
在很多人眼中森海幽蘭也只是一場建立在大量的悲哀之上的幻夢,而森海幽蘭之所以難得也是因為森海幽蘭的封閉性,如果不是海妖帝國數年以來始終堅持著絕不和外界交流,那麽森海幽蘭或許也早已傾塌。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