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不是太學學生,但宋代大興科舉,寒門亦有機遇,太學中可是有一批家事普通的年輕才子,羅月止散財以交友,請他們去裝潢風雅的酒店宴飲,謙敬地聽他們高談闊論。
凡學子多至純,交遊幾回,便有人真心將羅月止引為知己。
當然,仇富酸富的人,無論什麽時候都有。也有那些看不慣羅月止商賈之子身份的,總在背後說羅月止的壞話,笑話他不學無術,膽小如鼠,甚至私底下管他叫“白字狀元”。
“白字狀元”又是怎麽個典故?
這就要從羅月止小時候說起。穿越之前,羅月止的原身曾是蔡州地區有名的神童,三歲寫詩,四歲讀經,七歲四書五經倒背如流。
羅父羅邦賢本是個久考不中的秀才,看自己的兒子天賦如此,大喜過望,又念叨了數遍“斯子多喜多福”的判詞。自羅月止三歲起,羅邦賢便每日監督他讀書,幾有懸梁刺股之勢。
直到羅月止十一歲,從蔡州舉薦參加童子試,一路北上,神擋殺神,徑直從蔡州考到了皇都開封。
童子試是宋代專門選拔年幼神童的“特殊科舉”,考中的童子可賜同進士出身,獲得任職機會,甚至直接入朝為官。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羅邦賢才舉家移居開封保康門橋,重金購買學區房,希望年幼的兒子能一舉入仕,平步青雲。
“可誰也沒想到,那羅斯喜竟是個銀樣蠟槍頭,死記硬背雖有幾分本事,面聖便露了本相。”一名臉色黑青的年輕學子正與同伴坐在銀橋茶鋪裡,頭抵頭說著小話。
同伴好奇催促:“怎麽說?”
青黑學子咧嘴一笑:“卻說那羅斯喜來到殿上,面前坐的是官家與章獻太后,他登時被嚇破了膽子,不敢直面聖威,官家叫他當面賦詩一首,他渾身亂顫,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字來。官家體恤他,給他紙筆叫他寫,他抖如篩糠,還是一個字都寫不上來。就這麽得了個'白字狀元'的諢號。這假神童殿前失儀,最後只能狼狽離開。聽人說,就算出了宮,他也久久回不過神,像是受到刺激,從此一蹶不振。如果誰叫他考試,他便要發瘋,拿刀去割自己的腕子。”
同伴聽得搖頭,嘴裡嘖嘖稱奇。
“我說他不學無術,膽小如鼠,可是恰當?”
同伴又點頭:“確是恰當!”
他們背後說人壞話已是不美,卻不曾想那“白字狀元”羅月止正與兩三名學子也來到銀橋茶鋪裡飲茶,將他二人的閑話聽了個完全。其中一名學子正要上前同他們理論,卻被羅月止按住了。羅月止虛扶著他胳膊,朝他眨眨眼,小聲道:“仲輔莫急,且聽他們還有什麽話說。”
王仲輔性急,卻格外買羅月止的面子,便不動了,還小聲安慰他:“月止,耳食之言,有什麽好聽的,交給愚兄,但叫他們閉嘴了事。”
那兩位學子對此渾然不覺,愈發口無遮攔,借著他神智有損的話頭,又提起兩年前羅月止發瘋的事情來,話趕話,竟然就要聊到羅月止的母親頭上去。
羅月止身邊的兩三學子皆是大怒,搬弄是非也就算了,哪裡有光天化日下說別人母親閑話的!是為君子所不齒!
他們皆比羅月止虛長一兩歲,視羅月止如弟弟,怕他受委屈,便按不住了,要衝上前理論。
誰知他們心中溫和儒弱的羅月止,卻驟然發難,從隔壁茶桌上抄起一枚茶盅,胳膊掄圓了,直直朝那青黑的學子後腦杓上擲去!
誰也沒想到最斯文的人竟然上來便動手,眾人皆嚇了一跳。那青黑學子被砸了個兩眼昏花,捂著腦殼轉過頭來,發覺羅月止就站在自己身後,不由惱羞成怒,跳起身與他罵起來。
茶鋪裡的其他顧客都忍不住側目看他們爭執,捧盤的小二給客人上了點心,摘了肩上的手巾靠在門柱上偷偷圍觀,連銀橋邊路過的行人也有湊過來看熱鬧的。
青黑學子自持身份,有人看著自己,說話便文鄒鄒的,高聲罵道:“三尺豆丁,金堂殿試,戰戰兢兢,封一個白字狀元下堂去!”
他心思歹毒,將羅月止幼時的黑料大聲嚷嚷,叫在場所有人都聽了個分明。他認為羅月止早不複神童之名,並無真才實學,殿前失儀後不敢作詩,也不敢與人比試,故用這麽個上聯來寒磣他,想看他只會動粗,不通文墨的尷尬。
他冷笑:“出手傷人算什麽本事!白字狀元,此聯你可對得上來?”
王仲輔上前一步:“我替月止來。”
羅月止又扯他袖子,將他拽回來,朗聲回應:“有何不可?”
他撣撣袖子,以食中二指對著面前人:“半丈瓦缶!”剛說這四個字,圍觀的就有人忍不住撲哧笑了。瓦缶,即為小口大腹的瓦壇子,那青黑漢子看著矮胖黑,不正像是隻五尺高的土黑壇子嗎?這比喻,實在是詼諧形象。
羅月止面不改色,看看四周:“銀橋集會。”諸人點頭,銀橋對金堂,集會對殿試,一步之內因地取材,對帳工整又妥帖,這羅生可稱聰明。
羅月止又上前一步,幾乎是要指著那瓦缶的鼻子:“躲躲閃閃,借兩片黑臭嘴唇嚼舌來!”
“謔!”眾人此方明白,原是那青黑瓦缶背後說人壞話,叫人家抓到了,才遭茶盅攻擊。這清秀的年輕人看著儒弱,脾性確實灑脫直率,罵人罵得極貼切酣暢,頗有俠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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