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邦賢以前也很仗義,對夥計們都客客氣氣,但從沒像少東家這樣體貼過。
長工們坐在後院石階上,一人捧著一碗清甜冰涼的涼水荔枝膏,一口下去暑氣頓消,都覺得小日子過得挺美,皆領羅月止的情誼。
羅月止好歹在現代生活了二十余年,做廣告總監的時候也偶爾請員工們喝下午茶,都已經習慣了。卻沒想到在北宋時期,這樣做的東家卻是不多。
阿虎親自給羅月止去送荔枝膏,雖不善言辭,還是表露心意,拿不甚講究的大白話感謝了羅月止幾句。
羅月止笑盈盈看他:“一碗荔枝膏就感動了?等少東家發跡,還得請大家吃大螃蟹呢!”
長工們都笑起來,高聲說那敢情好,他們可是記住了!
阿虎閑來無事,蹲在旁邊問羅月止:“少東家,咱們那什麽廣告務的單子已經發出去那麽久了,怎麽也不見人上門來做生意啊?”
羅邦賢只是在家裡修養,並不是徹底袖手不管了,故而長工們還是沒改變稱呼,依舊叫羅月止少東家。
羅月止低頭喝糖水兒:“沒有那麽快的。商人謹慎,這樣新奇的一項買賣,光有松風畫店和宴金坊兩個先例也遠遠不夠說服。他們都不知道管不管用,當然得先觀望著。”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好找,須得多些耐心。沒人上門,咱就安安穩穩做咱書坊的老生意,總歸也在賺錢。‘才子松風’那套書封上市之後,咱營收不是又破紀錄了麽。”
羅月止微笑:“我都不急,阿虎你急甚麽。”
阿虎聽得半懂不懂,隻覺得少東家是個頂有主意的,不動聲色,天塌下來也能提前算計到。他說不著急,那肯定就不急了。
結果好巧不巧,就是聊幾句閑天的功夫,在前頭鋪面值班的夥計突然跑到了後院來,張口便朝羅月止喊:“少東家!少東家!前頭來人了,說要問咱們羅氏廣告務的事兒!”
結果剛才還被阿虎認為成“不動聲色”、“天塌下來也能提前算計到”的羅月止,聽到這話,把糖水碗往阿虎手裡一扔,興高采烈,眉毛都快飛起來了,連聲答應:“終於來了!好好好,我這就過去!”
就是他腿傷沒好利索,慢吞吞站起來,走路還有點瘸。
反正現在大家都在休息尚未開工,阿虎湊熱鬧,撂下糖水碗,跟著羅月止也竄到前堂去了。
今天天氣熱,又剛過晌午,店裡安安靜靜沒有客人。
羅月止走進前堂,只見鋪子裡站著一老一少兩個人。
老者皮膚黝黑,滿面滄桑,身穿茶坊鋪商常穿戴的灰綠短褐,眼見已過花甲之年,滿頭灰白發已稀,脊背微微佝僂著,但精神看著很好,聲音也挺洪亮。
老者自言叫做周老醜,身邊站著的是親孫女周鴛鴛。
名叫周鴛鴛的小娘子一言不發,安靜地扶著周老醜的手臂,聽爺爺說到自己,低下頭屈膝給羅月止行禮,叫“東家好”。
這位小娘子看模樣應剛剛及笄,隻比青蘿大上一兩歲。她身穿青色羅布裙,頭上梳髻,無珠無釵,單插著隻朱紅小梳子。
從打扮就能知道,這家雖日子過得清貧,但小娘子被老爺子照顧得很好,小家碧玉,明眸皓齒,看上去漂亮又乾淨。
羅月止請他們去堂屋坐著說話,還專門叫阿虎搬來兩筐冰給爺孫倆解暑。
周老醜擦擦額頭的汗,看羅月止這樣斯文和善,對他們伶仃老幼如此體貼,心裡頭打鼓的聲音便安靜下來不少。
周老醜連忙道謝。行禮之後與羅月止說明來意。
他們正是見過了羅氏廣告務的宣傳單,又聽宴金坊的兄弟現身說法,聽說這家“羅氏廣告務”的東家心善多智,談笑之間能叫買賣起死回生,這才壯著膽子上門來請教。
周老醜從沒聽說過有這樣一門生意,本猶豫好些天,但憑自己實在是沒轍了,這才頂著酷暑,帶著孫女登門來見。
羅月止叫阿虎給兩人上了泉水鎮過的淡茶,叫周老醜不必著急,潤潤喉嚨慢慢說。
從頭說起,這話就長了。
周家本是淮南西路壽州的茶戶,早些年日子過的還是不錯的,有幾畝茶田,每年的收成足夠一家四口人生活。
但周家的好日子,從兩年多以前就過到頭了。
自從周鴛鴛的父母去世,家裡茶田也沒了,周老醜拉扯著一個十幾歲的小孫女失去了唯一的生計,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只能乘船遠上東京,想在富裕的皇城裡頭找條生路。
宋時允許民間土地買賣,城市商業又進入飛速發展時期,對民眾的遷徙管理自然日趨放松。路引一類的證件幾乎是名存實亡,除了北方邊境關塞仍需詳細核查,國家內部基本都不再強求簽路引了。
故而周老醜與周鴛鴛可以隨意走動,到衙門登記過信息,便是在東京落了腳。
就算他們在東京沒有房產,只能租房居住,在當時被叫做“客戶”,也可以像“主戶”一樣開張做生意。
他耗盡所有盤纏,在橫橋子附近的深巷裡租了間破落院子,稍稍拾掇過後開了一座茶坊,爺孫倆衣食住行,自此便全倚仗這座茶坊的生意。
周家祖上是曾經富裕過的,還出過好幾個有名的茶博士,在當地酒樓茶坊當中也是數得上名號的。
到周老醜這一代,做茶的功夫還沒落下,東京這座小茶坊雖然不大,但開張後生意也好過幾天,總不至於將爺倆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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