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花興盛於唐朝宮廷,又被叫做宮花,因工藝複雜繁瑣而鮮產於市,直到本朝才慢慢在民間出現。
但因為技法傳播不廣、製造費時費力,價格一直居高不下,大都是貴族和富商使用,而且產地都在南方,開封府市面上是很難見到的。
羅月止不僅能做出羊毛氈這樣的小物件,連絨花製法都一清二楚,難不成真有些神秘家傳?
趙宗楠不知道的是,絨花雖在當世是個稀罕玩意兒,但千年之後,絨花作為一種非遺文化,深受廣大手工自媒體博主青睞,當今時代捂緊口袋私藏的秘技,早不是什麽秘密,學習教程在視頻網站上一抓一大把,而且全都經過了改良,已是集千年經驗之大成。
羅月止最近不光戳羊毛氈,還為李春秋和青蘿做了幾隻絨花釵子帶著玩兒。但凡知道了製作方法,絨花飾品的成本便比那些玉石珍珠便宜很多,又更加新鮮好看,迎合了宋人簪花的執念。
這隻桃花正是個差點做好的半成品,被他隨手放在工具箱裡,無心帶來了徐王府。
卻沒想到正好用上了。
“我身無長物……”羅月止從窗戶往外看,覺得拿不出手而赧然,“粗陋物件,權當一片新奇心意了。官人不介意便收下。”
“我怎麽沒覺出粗陋來。”趙宗楠觀手中這隻絨釵,蕊葉交相連,桃色清如水,疏枝淡彩,毫不穠麗,甚至比他在宗室親眷那裡看到的更要清雅漂亮一些。
“只是敢問月止,送我桃花是何意?”趙宗楠笑起來,“難不成是《桃夭》嗎?”
羅月止已見識過他戲言誑人的本事,暗地裡發過誓絕不會輕易上當,故而對答如流:“怎麽能是《桃夭》,明明是《贈汪倫》。”
“好。”趙宗楠笑道,“《贈王倫》也好。月止桃花潭水千尺之深的情誼,我托大收下了。”
羅月止勇氣快耗光了,說過一聲“倒也並非有千尺之深”後便躲進了屋裡乾活,再沒探出頭來。
趙宗楠低頭端詳桃枝好一會兒,嘴角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真心笑意,半晌後問身邊的倪四:“好看麽?”
倪四從方才開始便莫名其妙覺得臊得慌,又有點想笑,趕緊大力點頭:“好看的。”
“好看啊……”趙宗楠笑盈盈將它放在桌上,正襟危坐,手指虛按在琴弦上,“知音難得,那我便再送一曲,以酬坐在樓上的‘羅太白’。”
羅月止悶頭在屋子裡戳羊毛,戳著戳著便聽到樓下琴聲再起。他仔細聆聽片刻之後,狠狠一針扎到了小老虎橙棕色的屁股蛋子上。
羅月止一對耳朵通紅通紅漲得生疼,咬牙沒說話。
趙宗楠此人,你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故意的,好像在佔人便宜,又好像沒有,竟然彈了一首《桃葉歌》。直叫李白和汪倫的關系聽起來都不對勁了。
趙宗楠今日又成功逗了羅月止一回,自覺技高一籌,端的是滿面春風,一整天都頂著副怡然自得的輕松面孔。
羅月止不和他計較,把這信手拈來、若有似無的調戲悶聲忍耐下了。
傍晚時分羅月止才出徐王府,倪四笑著對羅月止說:“我已經許久沒見大官人這樣開心了。”
羅月止一時沒忍住,把心底的話漏了隻言片語出來:“有人主動送上門來捏吧著玩,要是我我也開心。”
倪四被逗笑出了聲,連連讚歎:“郎君著實是個妙人。”
羅月止說完就後悔了,暗罵自己腦子跟不上舌頭,太沒個城府:“我方才這話是亂講的,倪郎君可別說給趙大官人聽,算我欠你個人情。”
“我自然替郎君保密。但欠人情可使不得。郎君欠的是趙大官人,我怎敢相提並論?”
羅月止這下看明白了,心道自己之前論斷果真沒錯。看看,趙宗楠這個四處拿捏人情的毛病,連人家倪四都一清二楚。
“承蒙款待,今日就先告辭了。”羅月止作揖。
倪四還禮,叮囑他:“還望郎君常來。官人必然心喜。”
羅月止雖不再去管趙宗楠那些不靠譜的調戲揶揄,但倪四這樣說話他還是很受用的,抱著工具箱高高興興回了家。
回程路上,他忍不住想到趙宗楠,想到他在水榭中舉著自己送的桃枝抬頭的場景。
巧笑倩兮,芝蘭玉樹,眉目如畫。
羅月止按了按心口,癱靠在車輿深深歎了口氣:……不論怎麽說,這都算得上是頂快活的一天。
那時的羅月止還不知道,家中突變已生。
羅月止專門讓徐王府的人在距離家老遠的地方停下來,自己走回去,生怕再鬧出回鄰裡新聞來。他抱著工具箱走到家門口,卻正碰見一個慌慌張張、滿頭大汗的阿虎。
羅月止笑問:“阿虎不下工到這兒來做什麽?還這樣著急?”
“少東家不好了!”阿虎終於找到羅月止,臉色難看至極,大步朝他迎過來,拽著他就往外走,“東家今日突然在書坊昏倒,已經送到醫館裡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羅月止腦中“嗡”地一聲,雙手一軟,懷中木箱應聲落地。
羅月止趕到時,李春秋和羅斯年已經人在醫館,青蘿也跟著來了,兩個小孩被李春秋緊緊摟在懷裡,眼圈都是通紅。
羅月止看這愁雲慘霧的場景,登時頭腦一空,拖著發軟的雙腿趕忙去找醫士問羅邦賢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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