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楠為羅月止準備了一間靜室,案上點著氣味很清淡的帳香,矮塌上安放著軟綿綿的毯子和竹製的涼墊。倪四對羅月止說,就請他在這裡休息,大概半個時辰之後趙宗楠會過來找他。
倪四關上門。房間裡已經提前準備好了冰,又開著一點點窗,外頭尚未散盡的夕陽余暉從窗戶打進來,散盡了暑氣,隻帶進來一點樹影搖曳的橘黃暖光。
羅月止神經繃緊了一整天,著實是有些累了,終於有一小段自己獨處的時間。他一下子安靜下來,看著投映在軟榻上微微晃動的夕光,竟漸漸有了點困意,忍不住側躺到了軟墊上,微微蜷縮起身體。
……
等羅月止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日光已經非常暗淡了。
曾經溢滿整個窗戶的夕陽只剩下一絲薄紗一樣的橘黃,柔軟地垂落在天幕之腳。周遭事物在冷冷的夜色中褪去顏色,逐漸變得輪廓暗淡。
他呆呆地看著窗外,微微皺著眉頭,睡得渾身松軟,花費了好一陣才弄明白今夕何夕。
趙宗楠就坐在軟榻旁邊的椅子上,不知道坐了多久。
羅月止後知後覺自己該起來行禮,可筋骨軟綿綿的,實在是懶得提力氣,他仗著自己沒醒盹,咕噥了一聲挪開視線,半低著頭,假裝沒看見他。
趙宗楠輕輕笑了一下:“月止頭髮亂了。”
羅月止還是想擺爛,腦袋往一旁倒,懶懶散散地發懵。
趙宗楠抬起手去觸碰他:“那我幫忙整理,你可答應?”
羅月止心跳漏了一拍,沒反應過來的瞬間,趙宗楠的指尖已經觸碰到了他的頭髮,他手指蹭過羅月止的側臉,將他鬢邊的碎發拾起,順著耳廓的弧度挽到耳後。
趙宗楠手指有點涼,指腹很柔軟,撫在皮膚上就像風一樣輕。
羅月止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被這輕柔的觸碰牽扯得極緩,細微的電流從耳廓奔湧而下,他忍不住縮了一下肩膀,被趙宗楠看了個正著。
趙宗楠收回手,笑眯眯問他:“可是醒了?”
羅月止捂著耳朵,拿出一副寵辱不驚的平淡面孔來:“趁人不備,著意調戲,公爺這樣豈是君子?”
趙宗楠溫和反問:“男女之間有斯文大防,男子之間能有何芥蒂?我隨手幫個小忙,月止因何為難?”
羅月止這話不知道怎麽接,隱隱約約覺得有點陷阱,他看了趙宗楠半晌,終究還是繞過了話題:“長樂郡公……他可回府了?”
“我這位九哥最怕丟面子,早就回去了。”趙宗楠答道,“今日之事,我需得替九哥道歉。我亦要給月止道歉,我單知道他有可能發難,卻沒想到是這樣不體面的情形,宴席上未曾出言調停,是我作為東家的失職。”
“他是他,公爺是公爺。我若因為這個生氣,方才倪四叫我來這兒,我早就找機會偷偷溜走了。”羅月止笑起來,“日後也再不到延國公府來了,你信不信?”
趙宗楠說道:“你現在這樣說,就是答應以後常來,是不是?”
羅月止側目:“我先前怎麽沒發現,公爺曲解別人說話的本事,竟然如此精湛。”
“並非是曲解。事出必有因,因不在我這兒。”趙宗楠看著羅月止,“因是月止給我的。”
羅月止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了。
心跳如擂鼓,仿佛要突破胸膛。
“你原本是想瞞過我的嗎?”趙宗楠輕輕笑起來,“是不是有些過於小看我了。”
他早該知道的。趙宗楠這樣絕頂聰明的人,怎麽可能看不出。剛才什麽“男子之間能有何芥蒂”,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試探了。
羅月止腦子一空,覺得自己手腳發冷。
他想過很多與趙宗楠有關的事,也期待過一些不切實際的展開。但真到自己的心意隔著一層窗戶紙放在趙宗楠面前,只要他動動手指戳破隔閡就能看個完全,羅月止卻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慌。
……甚至是恐懼。
“我沒想嚇到你。”趙宗楠突然說道。
羅月止沒答話。
“我既能叫你來府上參加宴席,就已經表明了態度。”趙宗楠放輕了聲音,“從今日之後,很多人都會知道你與我交好,你身上帶著延國公府的印記,這是我的誠意。”
羅月止幾乎覺得自己沒睡醒了,喃喃道:“你在說什麽?”
“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麽。”
“我原本以為,你是想報答鴛鴛那件事賣給你的人情。”羅月止抬頭靜靜看著他,“可現在這是什麽意思呢……”
趙宗楠笑容不變,很溫和地問他:“月止不高興了,為什麽?”
羅月止突然想起了岑介那句話。
他離開延國公府之前對羅月止說:以後如果遇到有人為難,還請將趙宗楠的立場考慮在內。
羅月止當時以為自己聽懂了,到現在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並沒有弄懂。
羅月止終於後知後覺想到:岑介是因為什麽而幫助他的呢。
在岑介眼裡,自己之於趙宗楠,究竟是個什麽角色……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他聽到趙宗楠在這樣說,“我雖少近風月,卻不是個不解風情之人。很多事情,但凡多想一想就能弄得明白。我忍不住對你多加留意,遠比旁人更甚,之前對月止心生不滿,亦是因為你與他人親近——這種情緒,應當有個合理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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