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午後,溫度上來了,人流稍減。王仲輔與柯亂水姍姍來遲,離老遠就看到好大的赤紅橫幅,都認得羅月止的字跡,便徑直朝銀杏樹下走過來。柯亂水低頭一看東西都快賣光了,不由心生歉意:“我還說要幫忙看攤子,沒成想我人來了,貨物都快賣光了,有違約定,實在抱歉。”
“我那天是逗你的……”羅月止笑著引他到樹下乘涼,“你們過來陪我,我已經很高興了,還真要你給我乾活兒嗎?”
“亂水該替月止高興才是。”王仲輔搖著扇子接過話頭,“不過半日貨物便近乎賣空,多好的事情。正說明百姓認可,月止的經營有妙處。”
“你今天禮佛怎麽樣?”羅月止問王仲輔,“可有什麽好玩的事,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倒是有這麽件事。”王仲輔把扇子一合,笑問,“月止猜我今天碰見誰了?今日來大相國寺禮佛的不僅有我們這些尋常書生,竟還有位貴人,正是趙長佑趙大官人。”
羅月止給柯亂水遞千條絲梅紅匣的手頓了頓。
“趙長佑?趙宗楠?”何釘靠在樹邊,“就是之前幫了月止忙的那位皇親國戚?我怎麽覺著最近老聽到這個名字了。”
“他今天也是為佛道艾來的。大相國寺除了我們領取的普通佛道艾,還另有頂級艾草由浴佛水泡過三天三夜,再晾乾之後增加犀角、龍腦、沉水香等製成香塔,燃之有佛氣,謂之寶塔佛艾,一兩值千金。他母親蒲夫人少年起便信佛,尤為虔誠。趙大官人今日親自來大相國寺為母親請領寶塔佛艾,確實是有一片拳拳孝心。”
羅月止點頭稱是,半晌後突然回過勁兒來,盯著王仲輔問:“仲輔同趙大官人說話了沒有?有沒有提及我今天出來擺攤之事?”
“這……”王仲輔尷尬地支開扇子給自己掀風,“月止可不能怪我多嘴,趙大官人親口問我的,問你今兒怎麽沒同我一起。貴人金口一開,我哪兒敢瞞他。”
羅月止當即站了起來:“他不會一時好奇過來圍觀我做生意吧……我這亂七八糟的,還有大紅橫幅擺著,怪不上台面的!”
王仲輔移開了視線:“他再怎麽說也是宗室貴胄,親自到大相國寺請寶塔佛艾就夠親民的了,應當不會和咱們這些白衣擠在一起……月止不用太緊張。”
羅月止心臟怦怦跳,說最好如此。否則不夠丟人的。
結果王仲輔這人,真是一個字都信他不得!待到下午未時末,人們午休結束了便又開始到處閑逛,大相國寺的人流重新呈鼎沸之勢,羅月止最後一批羊毛氈也賣完了。
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做買賣,就得大聲同客人招呼,羅月止忙完這一場,已是口乾舌燥,臉上汗涔涔的,有汗珠子順著白皙臉蛋往下流淌。
他正擦汗,偶然抬眼便瞅見人群之中,鶴立雞群站著一位極其俊朗的公子,身穿純白綢緞,外罩玄色紗衣,頭上未戴冠冕,挽著一隻乾淨的翡翠發簪,眉目煌煌,正是身穿便服的趙宗楠!
他此時正在三十步開外,隔著錯落人群,抬頭“欣賞”羅月止那極其喜慶浮誇的紅色大橫幅。
羅月止當場就傻眼了,腦瓜子嗡嗡響,撒腿便往樹後面躲。
誰知那小吏倪四實在是比鷹隼還眼尖,站在趙宗楠身後,指著落荒而逃的羅月止高聲道:“大官人,我瞅見羅郎君了!”那興奮勁兒,跟在路邊瞅見大金錠子似的。
“……王仲輔!王仲輔!你乾的好事!”羅月止在樹底下低聲怒罵。
王仲輔自知理虧,假裝聽不見,背著手趕緊往何釘和柯亂水他們那邊湊過去了。
羅月止本就累得臉色發紅,如今更是臉頰燒得厲害,舉著袖子把自己臉擦了半天,彎腰滿地亂找從家帶過來清熱解暑的茶水,撈過來猛灌幾口。
他屏息凝神,這才從樹後面繞了回來,快步迎上前去同趙宗楠見禮:“如此鬧市之中,竟然又有緣得見趙大官人,實乃……實乃我之幸事。”
“我還以為你不想讓我遇到,就躲在樹後面不出來了呢。”趙宗楠微笑著,語氣模糊不詳。
“哪兒、哪兒、哪兒的話。”羅月止忍不住打了個磕絆,“我這學行夫走販噪雜叫賣,並不是什麽端莊風雅之事,貽笑大方,叫趙大官人見笑了。”
“郎君何出此言。”趙宗楠負手抬頭,“我看著謎聯寫得就不錯,耀眼奪目,喜慶極了。”
誰不知道當朝官宦人家,最崇尚的就是清雅素淡,從不喜大紅大紫,這句話聽著像是誇人,實際上還是不留痕跡的揶揄,拿羅月止打趣呢。
羅月止有啥可說的,美人在眼前,說什麽他都應下了。
“月止郎君今日是不是已經打烊了。”趙宗楠看何釘他們已經在收拾行李,便問道,“今日閑來無事,我請月止郎君喝茶可好。”
“這、”羅月止又要往天上飄了,連忙把自己拽下來,“這幾位都是講情義來幫忙的朋友,我們一同前來,如今要獨自離去,留他們獨自將這一車零碎搬回家去,卻是不夠仗義,趙大官人恕我……”
“倪四,你叫幾個仆使來,幫月止郎君將雜物一並送到家去。正好不必勞煩月止郎君的朋友親歷親為。”趙宗楠看著他,溫聲到,“這樣歸置,月止郎君可滿意?”
羅月止自然沒甚麽可說的了,只能被趙宗楠半路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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