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擠到前排,羅月止才看到那站在人前的岑先生,倒是沒被誰擠著,可攔在他面前的除了岑先生自己的家仆,竟還有總跟在趙宗楠身邊的倪四。
羅月止眼神飄了一下。
其實方才他第一眼就瞅見了,長身玉立於岑先生身邊的,正是羅月止這些天一直想著、又不敢想著的趙宗楠。
他今天還是沉靜得像一彎月亮似的,眉目溫純,靜靜看著學生們興高采烈上來同岑介打招呼,並不宣揚身份,也不斥責他們擋路喧嘩。
對於一個宗室貴胄來說,都不止是難得,實在是脾氣好得過分了。
錢員外作為仕農工商的尾巴,看到美髯青須、氣質卓然的當朝大儒,就如同吊車尾學生撞見了教導主任,心有點虛,便叫羅月止去幫忙解圍,等學生們散了,他再好好去拜見岑先生。
羅月止理解他的心思,便帶了幾位充當服務生的白席人開道,助自己擠進人群裡去。
羅月止毫無懼意,端正地同岑介與趙宗楠見禮,大聲道:“鄙民羅月止,拜見國子監直講岑先生,拜見趙長佑趙大官人!”
那些趕著拜見岑介的學子聽他這麽說,終於注意到旁邊一直不言不語的趙宗楠。認識他的、不認識他的都終於發現,原來他才是在場所有人中身份最尊貴的!
學生們不由齊齊閉上了嘴,如同一團團被主人家澆了滿頭水的鵪鶉,一個挨著一個,都不說話了。
其實真正有才學有傲氣的人,都在後面靜靜等候著呢。
這些上來就滿眼奉承的愣頭青,不過是些胸無城府的庸才,有眼無珠衝撞了貴人,挑揀出幾個人來殺一儆百,也是理所應當的。如今趙宗楠不追究,不過是他人好。
趙宗楠並不表態,把那些學子們晾在原地,隻對羅月止溫言笑道:“我當東京裡怎麽又出了樁新鮮事,原來也與羅郎君相關。”
“哦?”岑介摸摸須髯,眼神落在羅月止身上,他上下打量羅月止一番,評價道,“原來這就是趙大官人同我提過的那位想請你做序的小郎君。如此一表人才,眉清目秀,實是老朽意料之外啊……”
“岑先生謬讚,今日不知先生要來,待客不周,唯望先生海涵。”羅月止叫人過來,親手取過松枝,雙手奉與岑介與趙宗楠,“此乃今日活動之信物,可持於手中,亦可戴上衣襟,請二位貴人細看。”
“你這道具,倒是新鮮。”岑介取過松枝,在手上來回端詳片刻,便把它別在了衣襟上,“老朽素不愛簪花戴色,但你這松枝卻古拙蒼勁,老朽今日破例啦,便戴上它一戴!”
羅月止聽他這意思,的確是很滿意,而且對自己的態度,比對那些學子們都熱絡和煦。
羅月止有自知之明,這親近的態度,應當不是因為自己有多麽討喜。
他估摸著,岑先生是對那些青頭秀才存了片提點告誡之心,便也無視了那群眼巴巴看著的學子,引二位貴客往裡面走,將今日的主題、各種新鮮有趣的章程,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學子們睜著大眼看岑介抬腳走了,竟還有不長眼的想往上跟。
錢員外忍不住攔下了,還埋怨了他們幾句:“無知小秀才!你們可知那趙長佑是何人?若衝撞了真正的貴戚,叫你們去開封府挨板子都不夠,岑先生不理你們,是救你們呢,怎得還敢往上跟?”
那幾個昏頭的,這才完全明白過來,後知後覺躲了一難,還有什麽可說的,趕緊都散去了。
羅月止介紹到投壺報名的部分,趙宗楠竟也來了興致,叫倪四從旁邊取了一套綢帶木箭來,操作片刻,不過一揚手,那綁著青綢緞的木箭便嗆啷啷投進了敞口瓷壺之中。
羅月止為求趣味,將投壺遊戲的距離悄咪咪設置得遠了些,就是叫一些人不好投進去,多玩幾回才好。
方才這麽長時間裡頭,投得準的不是沒有,卻沒有人像趙宗楠一樣輕描淡寫,不僅一擊而中,姿態還這樣端正平穩。
岑介點點頭,笑道:“早聽聞趙大官人文武雙全,少有英姿,行走坐臥,皆有你祖父當年颯爽英姿的風采啊。”
“比不得祖父。”趙宗楠明顯當岑介是長輩,講話尤為謙敬,“老師要不要也投一隻?”
“老朽?老朽可是多年未曾作畫啦,年紀大面皮薄,可怕當眾丟人了!”岑介竟也是個很直爽有趣的人,他突然問羅月止,“羅郎君,可投過了?”
“說來慚愧,我父親擅長丹青,到我這裡卻傳承不上衣缽,作畫這一道,真真是有心無力啊。”羅月止話音一轉,“但我有一叔父,雖是賈人,卻筆精墨妙,涉筆成趣,比很多學子都強上三寸。說來也巧,他正是今日宜春競畫活動的東家……”
“哦?”岑介來了些興致,“一介賈人,能辦出這樣寄興風雅的飲宴,屬是罕見。”
羅月止彎腰以行揖禮:“我這叔父從來最敬重老師宿儒,對岑先生仰慕已久,可否叫鄙民為我家叔父引見?”
羅月止的任務這就完成了。
錢員外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同這樣的當世鴻儒說上話,步子都差點不知道怎麽邁,趕忙請岑介坐於上賓,兩人一道走了。
他二人離開,趙宗楠卻沒跟著,他善解人意道:“那錢老板既對老師仰慕已久,定是憋了很多話要討教,我若去了,徒增他緊張,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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