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羅月止要做的,便是螳螂捕蟬,後做黃雀,借機摸清他們慣用的傳播途徑和溝通渠道,引蛇出洞,收集證據,逐一破之。
鄭遲風深深歎了口氣,將折扇貼在胸前:“若我因為此事被貶了官,丟了大好前程,羅小員外可得對我負責。”
“下半輩子養著你。”羅月止笑道。
……
往常懶懶散散的鄭寺簿,突然鬥志昂揚起來,近日所寫的文章言辭激烈不輸石守道。
鄭家父親勃然大怒,又是叫他去跪祠堂,又是大動家法,得虧那愛子如命的鄭家夫人死死攔著,方才保了她的寶貝兒子一身完整皮肉,沒被他父親盛怒之下將腿都打折了。
羅月止也沒想到鄭禦史脾氣如此爆裂,心虛地登門去探望了一趟。
鄭遲風如今花容失色,奄奄趴在床上,抬眼見了人,陰森森地朝他微笑:“事成之後,煩請把醫藥錢給我結一下!”
鄭家小官人在大理寺告了假,閉門不出在家裡養屁股,而有關他的流言果然慢慢發酵出來。
他曾經沉迷酒宴,廣交官妓的事並不算大罪過,頂多是才子爛漫,少年風流,但被人添油加醋,說成是仗著衙內身份欺男霸女,甚至與有夫之婦有染……這就頗為危險了。
皮蔥兒與倪四等人嚴陣以待,一方面即刻著手辟謠,一方面順著風聲一路追查,發現最先開始傳播風言風語的,乃是自大名府來京,買賣字畫的商賈。
“夏竦自彈劾出京之後,便成了河陽三城節度使、檢校太尉、同平章事。”
趙宗楠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抬眼對羅月止解釋道:“知大名府。”
與此同時,晏相公也親自派人給羅月止傳了話。
最先彈劾鄭遲風的劄子送進中書,乃在幾位商賈入京之後第二日。
“那時候,京中謠言尚未廣泛傳播,還遠不到廟堂之上的朝臣察覺的程度,這幾個官員的動作未免太快了些。”羅月止嘴角終於露出一些笑意,“瞧瞧,好漂亮的狐狸尾巴。”
他身旁的阿青聽得睜圓了眼睛:“外頭的閑話每天能傳多遠,東家也能算得明白?”
羅月止:“散播消息又不是托夢,如何能一夜之間無中生有?總該有個口口相傳的過程。”
他取過一顆小芋圓,丟進面前的乳茶之中:“所傳之言,猶如漣漪,乃是自中心層層鋪散開的。只要懂得這個道理,便能大致算得出快慢。否則節慶活動之前,廣告坊裡的營銷日程,都是怎麽定出來的?”
羅月止抬頭瞧了他一眼:“你當這些年,咱的廣告是白做的?”
只要摸得清傳播渠道,便有截流的可能。
“那幾個自大名府而來的書畫商人,還在京中吧?”
阿青點頭:“還在的,倪四郎君今天早上才傳回話來,他親自盯著呢。”
這幾年,宜春竟畫的活動冠絕汴京,聲名鵲起,錢員外的松風畫店憑風借力,已成了京中有名的書畫大手,而錢員外自己,去年剛剛登上行首之位。
“好小子,有段時間沒同我請安來了。”錢員外仍舊是那個胖墩墩的喜慶模樣,半開玩笑埋怨起來,“大忙人可是有正事?”
“近日有幾個商人,我瞧著挺感興趣。”羅月止笑盈盈同他說道,“他們來京做生意,可曾找叔父拜過碼頭了?能否幫忙引薦引薦?”
……
大名府中幾個官員,皆察覺出不對來。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天子身旁,京城內外,好像被人圍了隻無形的罩子,將他們隔絕在外。
只要進了京城百裡之內,想要散布的消息便也死活散播不開,派過去的人各個沒了聲息。
他們害怕上峰怪罪,連忙加大力度去探查,用盡了方法,才尋出隱隱約約的線索來。
一條指向那位死活沒參動的鄭三郎君,一條指向那位保康門橋的員外官羅月止。
夏竦夏子喬如今年逾半百,安坐在椅中,聽手下官員戰戰兢兢說完話,問向身邊的小吏:“人老了……記性便比從前差了。我之前差人推舉給朝廷的那個末榜進士,叫什麽來著?”
小吏低聲回答:“李人俞。”
夏竦此前被彈劾出京,緊接著頂替他位置的人便是杜衍。而蘇子美乃是其親女婿,倍受其愛重。
夏子喬並非如何蛇蠍心腸之人,然而他縱橫官場多年,盤根錯節的心思深深扎根在地底下,此等噬心之辱,不得不報。
“原想著將他安插在蘇子美身邊,做一步暗棋。結果那蘇子美轉任去了京城,全沒了用處……沒想到還有用上的時候。”
夏子喬摩梭自己手中的玉把件:“我記得這李人俞,與那姓羅的小員外乃是表親?”
鬢發已灰的老臣抬抬下巴,慢條斯理道:“這封信交給他,他知道要怎麽辦。”
身邊小吏猶豫:“叫他盯著蘇子美便罷了。與那姓羅的沾親帶故,他當真會為我們所用麽?”
“他自己知道這官是怎麽來的。”
“如今范希文把持朝政,自有遠近親疏,顧不得他一個小小的長垣主簿。蘇子美在長垣縣就任時,對他並無過多關照,赴京這麽些時日也未曾幫他引薦,想來並無提攜之意。長此以往,他怕是不得寸進。”
夏子喬靠在椅中,嗓音低沉沉的,蒼老的眉眼低垂,帶著種看遍了人心的、篤定的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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