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疏遠了太多年,也沒什麽話聊。
羅斯年自小在京中長大,沒有對蔡州的記憶,瞧著這層層院門、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宅子,端的是瞠目結舌,沒想到姥姥家有這麽大的家業!
走之前,羅月止戲弄他,故意問道:“回京便又要住那兩進的小窄院了,不想多呆會兒麽?”
羅斯年背著手,跟個小大人似的:“再大的又不是沒見過。”
之前趙宗楠有意想拉攏拉攏他,便叫羅月止帶著他到延國公府去過兩回,給這胖墩墩的小郎君硬生生轉暈了,陀螺似的分不清東西南北,還得靠阿織娘子踮著腳、一路領著他走,方才沒徹底迷路。
李家是州縣大戶,這座主宅在蔡州當地自然是拿得出手,但比起皇帝親侄子的府邸,也確實是沒了新鮮。
“而且這麽大的宅子,竟然連隻狸奴都沒養,有什麽得趣兒的。”羅斯年這兔猻,反倒挑揀起來了。
“小德行。”羅月止笑著摸他腦袋。
羅家人雖在李家主宅呆的時辰不久,但禮物卻籌備得充足。
家中幾房舅舅嬸子,二十幾個兄弟姐妹,還有下一輩的小娃娃,都各自有上一份禮物,只是些樸素低調的吃食用具,但也誰都沒落下。
“禮數到了便好,這時候特殊,多一分都不合適。”
李春秋給羅月止傳授起大宅子中的“道法”。
“如今三房要娶新婦回家,咱這回家省親的外姓親戚,便不好搶了人家風頭。出手寒酸自然是不行的,可若是將人家新婦的嫁妝壓過一頭,難免會有人計較,在背後胡嚼舌頭,說三房娘子貧氣,叫初來乍到的新婦臉上無光,這便是咱們的罪過。”
羅月止在汴京商場裡折騰了幾年,人情方面較前世成長了太多,理解起來很順暢,只是嫌麻煩:“怪不得娘親不樂意在家裡呆,一家人還要這樣分分寸寸的,實在麻煩。”
李春秋笑著歎了口氣。
“從前還有人笑話我傻,嫁給你爹爹這小門小戶的,不是等著受罪麽?誰又明白我呢……”
“這百來號人勾心鬥角的大宅子,當真是呆夠了。”
“那就回咱自己的地界。”羅月止笑著攙起娘親的手臂,“托三舅舅置辦的大莊子就在縣城郊外,清淨得很,這就去瞧瞧……莫說娘親了,連我都沒去過呢。”
李家三舅李碩敏是個實誠人,對妹子一家素來盡心盡力。
羅月止托他置辦的農田、莊子和鋪面,他都差人打理得井井有條,還經常親自登門料理瑣事,件件都沒有疏漏。
羅斯年坐在馬車裡探出頭,離老遠便看見了寬闊漂亮的宅子,高興得叫出了聲。車隊剛停下,他便拉著場哥兒和青蘿撒腿往下跑。
李春秋和羅邦賢依偎在一塊兒,瞧著這敞亮的莊園,亦是高興。
羅月止最後下了車,孤零零站在一旁,看他們喜笑顏開,心裡突然空落落的。
他想起了趙宗楠第一次帶他去京畿藥莊的那天,兩人磕磕絆絆在田壟間走,一眼望過去,藥花鋪成錦緞,從腳下一路連到天際。
他難得下回地,舉止比趙宗楠還笨拙些,延國公便牽住他走,頭頂著藍天,整個世間都慢悠悠的。
李春秋問道:“阿止想什麽呢?”
羅月止回過神,往前迎上家人:“想著莊子裡這五十畝田地,等今年收了糧食便改種藥草呢。能賣上價錢,開了花也更好看,可是個好主意?”
……
羅家在蔡州呆了十日。
羅月止有正事做,去州城中幫蒲夢菱打聽妝品銷路。
羅斯年沒夫子管著,可就撒了歡,在莊子裡瘋玩了十日。
羅邦賢與李春秋早沒了當初逼迫羅月止讀書的韌勁兒,管不住這兔猻,就算想再待上一段時間,羅斯年這功課也耽誤不得了。
羅家人收拾行囊,便同李人俞、孫茺兒這對新成婚的小夫妻一起北上返程。
待到了長垣縣,從來沒出過遠門的羅斯年樂極生悲,突然發起燒來,上吐下瀉。
羅家一行便又就地休整了幾日,尋醫問診,只等三郎君身體好些了再上路。
羅月止便是在這時候,遇到了那位傳說中的蘇子美。
是這位長垣縣令,主動叫羅月止去府上說話的。
李人俞赴任途中,曾偷偷拆看過羅月止給頂頭上司寫的書信,信中措辭嚴謹得很,隻似泛泛之交。可蘇縣令這回著急見羅月止,語氣卻熱情得很?
李人俞有些疑惑,找到羅月止遞話兒的時候,還試探了好幾句。
可別說他了。
就是羅月止自己也沒鬧明白。
待見了面才知道,這蘇子美竟是個極其熱情的自來熟,說同羅月止神交已久,頭一回見面,便拉著他喝了半下午的酒。
蘇子美拍他肩膀:“怎麽不熟?何來不熟?幾年前你家那書封,不是延國公托我題的?我誇獎富弼出使有功的詩,‘不煩一甲屈萬眾,以此可見才短長。’不是你給登刊的?就衝你這份眼力,與你做個朋友又有何妨?”
蘇子美此話落下,便是近百杯不停,談古論今,時政佐酒,比那歐陽永叔還能喝。
聽著聽著,羅月止便發現了,這人不僅能喝,還敢說。
自從呂相離京,如今朝廷對議論時政的態度的確是松快了很多,積極納言,任人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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