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木石尚須老,有酒人生何不樂?
……
只不過是兩三個月的功夫。
相識的人走了,相知的走了,未曾謀面的也走了。
偌大的京城蓋上了雪,登時便空曠了起來,坊間巷裡,悠長的廣告歌回蕩在身後。人走在長長的街道上,每走一步,仿佛都帶著漫長的回音。
羅月止忍不住扯住了趙宗楠的衣袖。
延國公靜靜注視著羅月止的雙眼,給他理了理披風上的綢帶,淡淡笑起來:“我就是想離開也走不了的。”
“傻小子。這不是有我陪著你麽?”
……
等羅月止再回過神的時候,一轉眼,便是好幾年的光景。
操勞的工作之余,他桌案之上,存起了好幾封各地而來的書信。
聽聞歐陽永叔在滁州修了個醉翁亭,不出半個月的功夫,便往京城寄了一篇名為《醉翁亭記》的文章過來。信紙皺皺巴巴的,帶著一股千裡都未能散盡的酒香。
酒暈墨色,將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染得爛乎乎的。若非羅小員外倒背如流,該是打死都瞧不清寫的是什麽。
羅月止哭笑不得。
這人忒是信守諾言,當真把醉中的手稿寄到他手上來了。
蘇子美被貶官貶得最狠,乾脆隱居不仕,退官做起了平民,斥巨資在山清水秀的蘇州重修了座名叫“滄浪亭”的園林。
聽說這些外放的人都樂意給羅月止寄送作品,此人不甘示弱,大筆一揮就成了一篇《滄浪亭記》,樂顛顛地寄到了保康門橋去。
羅月止開卷,便見漫篇行草,光華燦爛,撲面而來的浩蕩才氣,簡直叫人呼吸都不敢出聲。
羅小員外見之詞窮,回信躊躇半晌都落不下筆,當真是誇都不知道該怎麽誇,恨不得直接啟程到蘇州去給他磕一個。
他滿腦子隻想著:照王仲輔之前傾慕蘇子美的那股狂熱勁兒,叫他傾家蕩產換自己手上這副字,仲輔怕不是都樂意的。
直到多年之後,一位叫做米芾的年輕人評價蘇子美的字,稱其乃是“訪雲尋雨,駿馬青衫,醉眠芳草,狂歌院落”。
文化水平比下有余、比上不足的羅月止方才拍著大腿叫喚:“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除此之外,羅月止保存最細致的一封信,同樣來自於蘇州隱居的蘇子美。
嶽州巴陵的藤子京,為官清廉,治理有功,閑暇之時,更在洞庭湖畔重修起一座的三層飛簷樓,名曰嶽陽樓。樓宇修成後的第二年,貶居鄧州的范希文贈其以《嶽陽樓記》。
藤子京聽說蘇子美尤善書法,才名傳世,便請他將此文傳錄,再由邵竦鐫刻於石上,期以長傳□□章就這樣在天下傳播開來。
蘇子美覺得這篇文章實在是太好,便忍不住推薦之心,又給羅月止寄了一份。
他這封信還只是個開始。
幾個月時間,羅月止陸陸續續收到了無數封傳錄《嶽陽樓記》的信件,開篇讀來,皆是好友盛讚,心馳神往。
在西北做事的王仲輔,甚至自掏腰包撥了筆款子過來,叫這最擅長“廣而告之”的羅小員外,乾脆將《嶽陽樓記》印上千千萬萬份,叫天下百姓人手一篇捧來讀!
在沒有電訊、沒有網絡的年代裡,這樣澎湃的聲勢,羅月止真真是頭一回見到。
若非當真深受感動,怕是任誰也無法說動這些不世出的才子們,如此不遺余力地讚美傳頌。
甚至那位悄無聲息、踏踏實實做著文書工作,全沒被早年間那場政治浩劫波及的王安石王介甫,都寫信來同他誇上了好長一段文字。
通讀信件,這位未來的改革家最為中意的,自然是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羅月止收起書信,笑著對身邊的趙宗楠說道:“原以為漆黑的路,走過來了,卻發現也還有著光亮。這或許便是人生在世的樂趣所在。”
延國公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有懂,給他遞上新煮的春茶,只是問道:“還在怕麽?”
“踏踏實實走過來,便不再怕了。”羅月止扯扯他的袖子。
“這段時間開了春兒,州橋鬼市又說有新品上市呢……長佑說陪著我的,還算數麽?”
京城的最後一場雪化盡了,乳白春杏帶著半晚的露水,顫巍巍地掛在窗外枝頭。
趙宗楠在羅月止面前靜靜地坐著,背對著窗外的汴京春色,輕輕地點頭。
“自然是算數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一點感言:
人生的第一篇長篇小說,到這裡終於算是(正文)結束了。
行文半年之久,有寫得酣暢淋漓的章回,但更多的是下筆艱難的情節,反反覆複地修改,在紙上畫了滿滿一整本的情節思維導圖,盡可能不出太大的bug。就像阿止所說的,我對於這篇文章,當真是“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衷心感謝各位讀者能夠陪伴阿止和公爺到現在,誠惶誠恐,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了。
總之,今天我也能驕傲地說一句:
筆者不負使命,幫阿止記錄下了一段,他勇敢的、真摯的、善良的、很好很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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