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情鬧大了,官家方把他從西北調離。
按理說如今文人最要臉面,是寧可死也不願背負惡名的。
唯獨這位“夏相公”臉皮挺厚,左擁右抱的,被台諫兩院追著罵了好些年,愣是死撐著不改,風花雪月照舊,硬是割舍不下這十丈軟紅。
前年更熱鬧,夏家的發妻同外宅裡養的美妾妖姬爭風吃醋,竟活活將這位夏大官人的臉皮都撓花了。
這樣的人,這樣不自重的性情,如何能夠入主樞密院?
台諫官員不論派系,統統炸了鍋,齊齊上書反對他歸京。
歐陽永叔更是毫無顧忌地開噴,說他“挾詐任數、奸邪傾險、懷詐不忠”,用詞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歐陽司諫不僅罵他,還對皇帝大肆數落起呂相公的不是。
他是這麽認為的:之前呂相公在任中書的時候,同夏子喬關系也不好,不願與之分權,早就想辦法將他排擠出京。如今呂夷簡自己眼看著就要致仕了,便把這禍害推薦出來,想給自己留個心胸寬廣、不計前嫌的名聲。
卻不管這人選到底合不合適,夠不夠格,會不會將兩府鬧得烏煙瘴氣。
他這次舉薦,隻考慮自己身後名,實則是假公濟私,半點沒考慮國朝社稷,忒不是東西!
夏竦絕對不能用!
禦史台官員紛紛跟帖,暗地裡頗為高興——這個月的月課有著落了!
如今的官家並非氣勢強硬的君主,心思軟和,有時候拿這些諫官沒辦法,幾日之間被劄子淹沒,不知所措。
朝中反對之聲太過鼎沸,官家沒有辦法,隻得讓步,封樞密使的聖旨剛發下去沒多久就撤了回來。
“夏相公”高興了沒幾天便被貶黜出京,府上行李都沒安頓完呢,就要重新打包起來。
他憋屈不已,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含恨離京。
這可樂壞了新黨人。
自從范公被呂相排擠出京,他們群龍無首,只能眼睜睜看著呂相把持朝政說一不二,若遇不平之事,寫成劄子交上去,只要有礙呂相一派的利益,便十有八九被攔下,好些都送不到官家面前。
憋屈好些年,這還是頭一回體會到如此暢快的勝利。
新黨官員皆欣喜不已。
國子監中有一年輕直講,名叫石介,字守道,仰慕范仲淹、韓琦、富弼、杜衍等人良久。他見此大勝,欣然不已,大筆一揮寫出一篇波瀾壯闊的文章,其名曰:
《慶歷聖德頌》。
石守道曾領受判國子監事岑介的命令,幫助羅月止一起做過《壬午進士學報》,與這羅小員外乃是老熟人。
他高高興興將這文章送到羅氏書坊,想在《雜文時報》上刊登。
羅月止同他關系不錯,按理說這個忙是要幫的,但讀完文章,羅小員外冷汗都下來了。
什麽“昆蟲蹢躅,妖怪藏滅”,這都算是隱晦的句子了。
寫到後頭便是講話挑明了說:眾賢之進,如茅斯撥。大奸之去,如距斯脫……
誰是大奸,誰又是妖怪啊。
羅月止恨不得把“不涉政治”四個字刻在腦門子上了,石守道這篇文章簡直是想要他的命。
羅月止不好直接拒絕,隻同他說:石直講這篇文章波瀾壯闊,氣勢恢宏,實在是篇百年難得的好文章。但《雜文時報》既有“雜文”之名,自創刊之時便隻納散篇,從來不納韻文的,規矩在此,實在為難。
石守道文人心性,天真爛漫,聽他誇了很多好話,並沒有苛責於他的拒絕,亦未曾記恨,依舊引他為知己,之後還約他喝了次酒。
羅月止拒絕幫他傳播,但這篇奇文實在是太銳利、太澎湃、太切合時事了,很快便在京中流傳開來,新黨人讀之皆稱快。
這篇文章中涉及黨政的內容不算多,更多的內容乃是稱頌官家聖德,讚揚如今朝中諸位能臣的勵精圖治,故而官家看到了,亦沒說什麽不好。
只有范希文本人鎖住了眉頭,覺得並不妥當。
而聽說石守道曾經找羅小員外推廣文章,卻他被婉拒,范公手中的筆頓了頓。
“此乃聰慧之人也。”
第177章 先立其骨
羅月止愣了愣,險些以為自己聽岔了,又問了白桂一遍:“人俞等到授官了?”
“等到了!方才親自拿著戶部文書回的家!”
白桂高興地臉色漲紅,說話險些打結巴,“主君聽得好消息,叫我趕緊來告訴您與四娘子!今日晌午便在樊樓置辦酒席!”
白桂乃是李家的仆使,口中的四娘子即為曾經的李家四姑娘李春秋。
羅月止想到趙宗楠之前所說的話,心口有個角落仍舊懸著,但著實為他高興,連叫阿青去松風畫店采買些精致的文房用具當作禮物,晌午準時赴宴。
家宴之中,李人俞一掃從前的陰鬱焦躁,神清氣爽同羅月止舉杯共飲:“感謝表哥悉心照料。”
羅月止笑盈盈同他說話:“表哥慚愧,未曾幫到你什麽。如今盼得柳暗花明,皆是你自己的好本領!”
李人俞實在是憋屈了太久,聽聞此語,眼圈竟然有些泛紅。
羅月止又問:“方才未得機會細問,授的是個什麽差遣?”
李人俞頓了頓,回答:“長垣縣丞。”
羅月止笑起來:“很好很好!長垣離汴京近得很,如今的縣令蘇梓美亦是個才華橫溢的大才子,先前還有些交往,待我寫封書信,等你上任時帶過去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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