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桂點點頭,又偷偷攏攏袖子,半個手都縮進去。
羅月止余光瞧見了他皮膚的青紫,像是什麽鈍器砸出來的瘀青。
他咦了一聲,小聲問:“你手背怎麽了。”
白桂神色有些慌張,躲了視線,直把手往身後躲,說“沒事”。
羅月止有些納悶,剛想再問一句,便聽到屋裡李人俞發怒了,竟當著兩家長輩的面高聲喊:“不先立業,如何成家!”
話音未落,李人俞便從屋裡衝了出來,臉色冷得很。
他抬眼看見白桂同羅月止躲在屋外頭說小話,似乎是余怒未消,竟然劈頭蓋臉罵了白桂兩句,說他懶惰偷閑,素不同主子一條心。大抵就是這樣的話,或許措辭要更嚴厲一些。
白桂被罵得愣住了,但並不反駁,低頭不做聲,跟在他身後離開了。
羅月止微微皺起眉頭。
他見過李人俞登榜之後喜極而泣,見過他等不來授官萎靡不振,卻頭一次見他發這麽大火。
堂屋裡的三舅氣得手抖,連聲罵了好幾句逆子。
羅邦賢其實是個不善言辭的人,見了李春秋娘家人尤為緊張,便更不會說話,呆呆在旁邊陪坐著,看自家妻子安慰哥嫂。
場面一度有些凝滯。
三舅娘瞅見門口的羅月止,叫他進屋裡來。
羅月止聽話進了屋,同長輩們寒暄,絕口不提方才發生的不愉快。
三舅娘似乎看他很是順眼,誇了他好些話,等誇夠了,方才開口說了實話:“舅娘知道你本事大,還由國子監欽定得了官身……人俞是你弟弟,你看看……有沒有法子給他也找個官來當?”
羅月止答:“三舅娘,表弟如今是有官身的,登上皇榜之後便授了登仕郎,吃著朝廷俸祿呢。”
三舅娘道:“有個虛職,卻不管事,哪兒算個官呢?”
羅月止苦笑:“三舅娘明察,我這書庫官不也是個虛職麽,沒有實權,哪兒能幫到忙?”
三舅娘表情不太好看。三舅舅拉了妻子一把,叫她別為難孩子。
羅月止怕他們覺得自己推脫,繼續解釋:“舅舅舅娘有所不知,我之前做了一段時間的官,方知如今官場最忌諱商人摻和。若我如今上下打點,給自家人求謀差遣,就算真找了個位置進去,表弟今後的官聲難免要被我拖累,反倒叫青雲路不好走。”
李春秋抿抿嘴,叫了他一聲“阿止”。
羅月止是險些在衙門裡被人脫了一層皮的,又曾被台諫罵得狗血淋頭,如今字字句句都是為了李人俞著想,可忠言逆耳,惹了三舅娘不快,頗為有苦說不出。
羅月止閉了嘴,只能哄著兩家長輩,說他盡量去想辦法,三舅娘這才面色緩和起來。
羅月止其實很不想拿這些家長裡短去與趙宗楠分說。
但長輩多年恩情如海,與自己的臉面相比,孰輕孰重,他還是能掂量出來的。
延國公沒什麽不好的反應,好像反倒挺樂意聽他說這些。
趙宗楠之前曾關注過李人俞一段時間,大抵是羅月止離京南下,將《開封日報》審核權交到李人俞手中的那段時候。
他對羅月止這小表弟印象平平。
“如今在朝為官,只有兩條路可選,一為才,二為忍。”
後半句話趙宗楠沒說完。
同如今官場上歐陽永叔、蘇梓美、蔡君謨那些才子相比,李人俞才氣不足,忍更不足。
羅月止抿抿嘴,放低了聲音:“不求做到歐陽司諫那種地步,倘若給他機會歷練歷練,興許便能錘煉得成熟一些。”
趙宗楠靠他近些,去觀察他表情:“怎麽不看我?”
羅月止眼神又挪開了。
趙宗楠笑了一聲,輕輕捏著他下巴,要他把臉轉過來對著自己:“委屈什麽?你難得拜托我一件事,我高興還來不及。”
“然而此時並非入官場的好時機,不如再耐心等段時間。”
羅月止問:“怎麽講?”
趙宗楠:“若我猜得不錯,過段時日,朝堂會有大變動。”
羅月止問為什麽。
趙宗楠笑起來:“你不看我,我便不想說了。”
羅月止無語,抬眼看他。
趙宗楠笑答:“同月止你一樣,夢裡夢來的。”
羅月止:……
羅月止:煩死。
羅月止知道趙宗楠素來不樂意自己摻和官場事。
他亦有自知之明,不該自己知道的事情便不多問。
但他不問,卻不代表麻煩找不上他。
早前說道,西北戰事平定,范仲淹、韓琦等一乾新黨君子回朝。
但除了他們之外,其實應詔回京的還有一個人,名叫夏竦,字子喬。他如今年近六十,多年來歷任地方,頗有才乾,也獲得了很多地方百姓的稱讚,之前在西北時,乃是韓范二人的頂頭上司,文采斐然,為官數十載,資歷十分厚重。
呂相公如今退居二線,要舉薦接任者,便上書皇帝,推薦由夏竦來做樞密使,統領一國軍事。
按他的資歷,按理說是夠格升任相公的。
但此人私德上毛病頗多,官聲差得很。
就比如之前他在西北巡邊之時,就曾在營帳裡養了好幾位侍婢,日日宴飲狎戲,好不放浪,麾下官兵見此皆有怨言,甚至險些鬧出了軍變,整個西北軍都不大待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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