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晏相卻差人來了一趟。
府上來人根本沒聽帶貨內容,直接照著預告清單劃線。
羅氏廣告坊的夥計問:“可是要購買這些劃了線的商品?”
晏相家仆看了他一眼,雲淡風輕道:“除了劃線的都要。”
天地之大,不過名利二字。知曉內情的人其實都能看得明白,羅月止幫了改革派的忙,卻退避三舍不要虛名,那這份利,便是應得的報酬。
有所圖的人不可怕,最怕的是毫無所圖。
倘若他不收,反倒會叫諸人不安。
改革派中人多清貧,就算支持也是杯水車薪。晏相突然差人來湊這場熱鬧,於“富貴相公”來說九牛一毛,不過看透了局勢,隨手替他們還了個人情。
羅月止聽聞此事,並未有什麽多余反應,頗有些寵辱不驚的氣度。
只是直播帶貨結束,楊小籌獨自整理運營數據的時候,盯著數據圖中高聳入雲的消費平均值,心裡有多痛苦,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
大抵半個月之後,所有按察使皆已順利出京。
羅小員外深藏功與名,安安分分回歸到自己平靜的生活中去。
朝堂之上的風雲事,趙宗楠和鄭遲風若說起,他就聽著,他們若不說,羅月止也不會刻意去打聽。
平日裡,他至多借著與黃州、蘇杭往來的書信,側面關注著新法實施的進程。
被派到淮南路的按察使,乃是魏國公王旦之子王素。
他原本是同歐陽永叔、蔡襄一樣的諫官,再加上一個余靖,四個人統稱為“四諫”,以忠直剛硬,直言敢諫聞名朝野,足可見其銳利。
王仲輔在信中說,王素到任之後,抓大放小,對各州吏治的細枝末節暫且不究,但只要查到有官吏貪婪刻剝,便抽絲剝繭,一查到底,強硬地將其繩之以法。
黃州治下倒還好,舒、壽、蘄等地可是迎來了一次大震蕩。截至寫信的日子,新按察使到任不過二十余天,各州官吏便對其敬而畏之,莫敢不從。
“他不僅察查貪刻有些手段,利用輿論、借聲助勢的做派更是瞧著眼熟。他將所查貪官的惡跡集結成文章,催促著州中的書商以活字印之,自掏腰包賣了萬余份,公示淮南百姓。一時間人人稱快,都在說新政得道,官家聖明。”
王仲輔似乎話裡有話,羅月止光看著書信,便能聯想到他略帶揶揄的笑容。
“多日未見,月止輩分又漲了一些。”
“想來京中那位,近段時日又多了些師侄。”
宋時豐心性天真,不涉朝堂,王主簿的話他又沒聽懂,於是在自己的書信裡又是叭叭地問:“老師可是又收了徒弟?都是哪些?天資與我相比如何?在老師身邊學了多久?咱們師門可有個譜系圖?若還沒有,弟子願親手修撰。”
絮絮叨叨,吵得羅月止眼睛疼。
……
王仲輔書信中還特意提到了一件事。
“月止曾同我說,各地田稅不均,生民負擔沉重,這件事我已上書與按察使,希望朝廷能夠清查丈量,重編地籍,核定田稅,使良田稅重,瘠田稅輕,如今已等到回音。”
“此事傳回中樞,想必京中亦會有所討論,壽州父老之窮困,或有轉機。”
聽完羅月止的轉述,鄭遲風點點頭:“確實有這麽件事。朝廷正打算實施千步方田法,清查丈量,重新核定田稅。東西南北各走千步,是為萬畝,比從前的丈量方法方便許多——點子還是從我們大理寺出的呢。”
“既要制定地籍,便要勘繪輿圖。”羅月止將厚厚一摞硫酸紙,連同一大捆鉛筆推到鄭遲風面前,“此二物不僅是文房之物,更是測繪製圖的一把好手。”
他又從阿青手上接過一隻木尺來,鉛筆抵著木尺邊緣,輕輕一劃便是一道筆直的細線:“往常匠人繪圖,多以草繩浸油墨拉線,輿圖測繪,或純靠手穩,效率實在差勁,測繪人才百裡挑一。但以硬筆抵著木尺劃線,則事半功倍,尋常人亦能繪出極其標準的地圖。”
鄭遲風頓了頓,搖扇的手漸漸停了下來。
“而雲霧紙透明映光,尋常描圖轉繪需要用到半日時間,以雲霧紙代之,一炷香的時間便可大成。”羅月止道,“兩者相加,足以快上加快。屆時就算有人以工序繁難的理由反對推行,亦可據理而爭。”
鄭遲風瞠目結舌,連忙將他所言都細細記下來。
而後似乎心存疑竇,連連看了他好幾眼:“這還是你頭一回如此積極地建言。”
“商道再如何鼎盛,也只能是錦上添花,農桑才是社稷根基。這事不得不重視。”
羅月止語氣難得認真:“我敢擔保,只有此事成了,新法才能真正在百姓心裡扎下根來。”
第181章 茶水詩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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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月止所說不錯。
田地之事,果真要緊得很。
這些年邊關未定,朝廷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西北,便有官員與鄉紳趁此時機大肆收購田地,隱田避稅者眾。
改革派突然建議丈量土地,重定稅務,甚至要重新規定地方官員名下的職田數量……這比限制升官還“過分”,是直接將手伸到他們荷包中來了!
鄭遲風沒想到,在他看來頗為尋常的丈量土地、重定徭役之政,竟然比磨勘之法帶來的反抗還要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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