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倆小孩精力充沛,身材又小,活像兩隻撒了歡的狸奴,羅月止追都追不上。
這位羅二郎君素來缺少鍛煉,不一會兒就覺得精力欠奉,隻得叫場哥兒緊緊跟著他們,千萬別叫專偷小孩的拍花子渾水摸魚抱走了。
……結果兩刻時間之後,羅月止發現走丟的竟是他自己。
羅月止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浩蕩人流中站了半天,叫誰都沒回應,突然覺得有點恍惚。
他現在已經很少想起前世的舊事。
可今天或許是久違獨處,或許是有些觸景生情,看著身邊人群歡聲笑語、摩肩接踵,他突然就想起上大學的最後一年寒假。
那年他們整個宿舍都沒回家,一起在市裡最紅火的商業街廣場上過除夕。
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在廣場上等候倒數。
大大的電子屏上播放了一段當紅明星的新春廣告,好多人舉著手機錄像。喜慶的紅光照在每個人臉龐上,現在想想,其實照得挺嚇人的。
那時候他正是年少輕狂,和幾個同寢室的兄弟一起,肆意點評著廣告做得不好,應該請什麽人,廣告詞該怎麽改。幾個人都穿著厚厚的棉服,帶著同款的棉帽,地上落著一層薄薄的雪。
廣告播完了,所有人齊聲對著廣場上的屏幕倒數,等零點一過,便是震耳欲聾的歡呼。
那時候羅月止還小,不過二十一歲,仍有些少年人的奇怪倔強。他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新年快樂”,就不耐煩同別人一起熱鬧,非要特立獨行,獨自仰頭看向天空。
而那時的天空也確實是好看的。
人世間的聲音太吵了,就顯得夜色很深很靜。人群的暖氣向上蒸騰,視線霧蒙蒙的,只看到滿天紛紛揚揚的雪粒,反射著電彩燈五顏六色的光。
羅月止想著想著就笑了,呵出一口熱氣。
他裹裹身上的羊毛大氅,在北宋皇城禦街上同樣抬起頭,才後知後覺發現今日無雪,記憶中那反覆變換的燈光,應當是再也見不著了。
“如果記性再差些,就更好了。”
羅月止把臉埋進毛絨絨的衣領子裡,發了半天呆,決定找個小攤子去給自己買盞花燈。
之前同小孩兒們商量好的,大家若是不慎走散了,便向南過州橋,在信陵坊口的大榕樹下等待集合。
羅月止就算被人群包裹著,耳朵和鼻尖也凍得發紅。他呵呵手,捂著耳朵取暖。
……買完花燈便去信陵坊等他們吧。
總之現在就他一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也沒什麽可逛的。
羅月止看中了不遠處有隻足有三四人高的燈架,各式花燈如同茂盛的藤蘿墜在燈架上,比別人家的燈攤都要顯眼。他打定主意往那邊湊,慢吞吞地,有些笨拙地穿過歡笑中的人群。
撥開人群也是需要力氣的。
羅月止橫穿禦街,就跟那橫渡大江似的,手臂都酸疼。
走到中途他都有些累了,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麽想要一盞花燈。算起來也是活了兩輩子、四十多年的人,何苦費這麽大勁,做孩童一般的傻事?
直到離花燈攤位僅十余米之隔,他在匆匆人影中看到了那位半月未見的延國公。
趙宗楠今天也穿了件雪白的毛氅,頭戴一隻玉冠,滿架燈火映照之下,影影綽綽,整個人都發著毛絨絨暖洋洋的光。
趙宗楠也瞅見他了。
倆人離得不遠,羅月止便聽到他在笑,在隔著人群同自己說話。
“我正想著給月止買盞花燈,怎麽轉頭便碰見了?”
趙宗楠側身,給他讓出一個位置來,叫他能走到自己身邊:“喜歡哪盞,正好叫月止自己來選。”
羅月止還未答話,鼻尖突兀涼了一下。
他下意識抬頭,發現天上終於下起了綿綿細雪。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有些俗氣但我很喜歡的情節。
第111章 定情之日
羅月止撥開人群終於走到趙宗楠身邊,沉默半晌,隻說出幾個字來:“下雪了。”
趙宗楠順著他的話點點頭:“正月十五雪打燈,好兆頭。”
羅月止仍沒回過神來,隨口道:“官人還知道農諺呢。”
“我還能分出五谷五菜呢,月止要不要也一並誇獎了?”趙宗楠飽讀醫書,更會製藥,對庶務自然是有些心得,再加上閑暇時讀過的《齊民要術》,當代農學的知識儲備興許比羅月止還多些。
“怎麽不誇。”羅月止抬頭在無數花燈中尋覓,請燈攤老板抬杆,取下了一只打著五色絛子的鯉魚花燈。細細的絹布裹成燈罩,燈上還串著紅珠子,燭火在裡頭搖搖晃晃,將絹魚照耀得栩栩如生。
羅月止問過價格,給掌櫃遞了顆碎銀子,轉頭將燈柄遞給趙宗楠:“送給官人,這就是誇了。”
趙宗楠也不客氣,將燈欣然接下,叫老板從燈架摘下另一盞銅絲絞架的蓮花燈。
這盞蓮燈扎得尤為飽滿,攏而不發,與別家蓮花燈都有不同,三層花瓣層層疊疊,被燈火染成飽滿的金粉色,底下同樣拴著紅珠與絛絲。
兩盞燈本沒有掛在一起,如今摘下來湊在一處,方知這乃是特意扎成的一對。
魚燈與蓮花燈都是攤子上數一數二的高價貨,老板滿面歡喜,連忙奉承誇讚:“這位郎君選得真好!魚戲蓮花,財運亨通,乃是吉祥如意的好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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