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月止船只靠岸,遠遠便看到石橋楓樹下站著一道頎長俊秀的身影。
當世士大夫之間盛行魏晉遺風,尤以飄逸為上。
但據羅月止的觀察,趙宗楠卻並不怎麽愛趕時髦,比起層層疊疊的寬袍大袖,他平日裡更喜歡穿圓領窄袖的長衫,外面套個長褙子,用料極貴,製式卻以簡潔幹練為主。
但這人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換了一身時興的穿戴,懷裡抱著阿織,頭戴玉冠,博衣廣袖,但凡有陣風吹過來,就跟要立地成仙了似的。
魏晉有一美丈夫名為裴楷,當世有人感慨他的美貌,說在他身邊走過,則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要放到現在來看,估計就是這樣的情形。
路過行人不敢在他身邊久駐,但頻頻有人回首而顧,被如珠如玉的美人晃花了眼,恨不得連腳邊的路都忘記留神。
羅月止遠遠看了半天,沉默良久。
隻覺得看到了一只在秋風裡撲簌簌開屏的大孔雀。
第97章 貓犬雜貨
羅月止不是不愛看美人。
倘若老實交代,他當時第一眼看上趙宗楠正是因為他長得俊,純屬是色迷心竅,一腳踩空,咕嚕咕嚕跌進谷底便出不來了。
轉觀今日這情形,好看自然是極好看的,但羅月止走到趙宗楠旁邊,開口第一句話便忍不住問:“詩裡頭說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如今已是九月末,再過幾天就入冬了,官人不冷麽?”
趙宗楠坦然回答:“有阿織暖手呢。”
阿織仍舊不愛出聲,靜靜窩在趙宗楠懷裡充當小手爐。
羅月止有點無奈,又覺得好笑,把手塞到阿織軟綿綿的肚子底下摸了摸,確認的確暖和得很才放下心來,抿起嘴控制笑意:“好……便算作官人思慮周全。”
始終跟在趙宗楠身邊的倪四,全程目睹了這位堂堂國公是怎麽撲棱棱開屏的,沉默良久,還是決定不說話了,當自己不存在。總之沉默著沉默著,便也習慣了。
雷家貓犬雜鋪開在近水的街道邊,從金水橋再往西走不到百步便能入目。
店門旁有兩面旗幟,一面寫著“貓犬禽鳥,各類飼食”,另一面是“籠窩屋房,盡有大小”。看來店主不僅有寵物用品的專賣意識,還有基本的廣告宣傳意識。羅月止左右觀察,心中頗有幾分滿意。
兩人先後邁進鋪子,趙宗楠既像是補充,又像是提醒:“我僅聽母親府上的人說起過這家店鋪,今天是第一次來。”
就算是公園二十一世紀的寵物店,也或多或少會有些雜亂和異味,羅月止早做好了準備,趙宗楠都能接受,他自然也能接受。羅月止不動聲色,打量起店內情形。
卻見眼前情形比預期好上了太多。
這家店面不小,雖是出售貓犬雜貨,但深色木架乾乾淨淨,陳列很規整,店裡四處可見銅製香爐,其中點著氣味濃重的熏香,幾乎察覺不到動物異味。四周牆壁上懸掛著七八卷畫軸,大都以猧子玩鬧、狸奴撲蝶為主題,畫面以貓為主,狗子少些,不足半數。
穿著斯文雅致的人抱著黃色、白色、玄色等各色的小貓來往,懷裡的毛孩子無一不乾淨靈秀,毛絨絨的項中多系金銀圈,圈上拴著紅穗與金鈴鐺。
其間夾雜幾隻嬌小圓潤的拂菻狗,身形長相與千年後所說的哈巴狗很相似,興奮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物,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哈哈吐氣。
阿織習慣了見人,卻從未見過這麽多四腳著地的同類,謹慎地扒在趙宗楠身上,睜大眼睛四處張望,表情很嚴肅,所幸應當算不上害怕。
雷家雜鋪掌櫃雷慶虎一眼就看到了剛進店的這行人。
能來他這家店的人,按文鄒鄒的話來說,那就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他於此地經營數年,早練就一雙好眼睛,抬眼看到趙宗楠,風神秀異,不似尋常,便知道今日貴客登門,需打起精神謹慎招待。
趙宗楠人尤為貴氣,懷裡那隻小貓更是如此。
金被銀床是非常稀罕的品種,富麗吉祥,寓意極好,故而受到各路富商喜愛,品種價格也因此水漲船高,品相出眾的金被銀床,非富貴人家不能豢養。
而客人懷中這隻金被銀床花色極純,如同黃金覆雪,頭面渾圓,一雙純金眼,更是當世難得。
就他所知,偌大皇城之中,僅僅城東周員外家、城南孫員外家等零星幾家大商人宅院中,養著這樣品相極佳的金被銀床。
再往上數,就是金城郡君府上、郇國公府上……皇親貴胄,深宅大院,尋常人更是罕能見到。
雷慶虎不知道今日來的客人是其中哪一家,謹慎起見,未曾主動過問,只是恭恭敬敬上來伺候。
這位貴客果真出手闊綽,不出半炷香功夫便定下了一對鑲嵌碧玉的鈴鐺圈兒,並兩隻以孔雀羽毛裝飾的小旗。
與貴客同行的有一名仆使,還有一位面容清秀討喜的年輕書生。貴客與書生並肩而立,舉止頗為親近,挑完羽毛小旗後低聲詢問他的意思。
書生接過小旗在小貓頭頂晃了晃,旗上銀鈴應聲作響。小貓仰起頭,一本正經板著張小臉,慢吞吞伸出爪子勾了勾,那書生便笑起來:“瞧瞧,織娘子都肯賞臉伸伸爪子,想必晞哥兒也會喜歡。”
貴客見他笑了,便跟著笑起來,眼巴巴瞅著,正如同狸奴盯著銀鈴旗:“月止還看上甚麽,隨意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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