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月止從樊樓叫了滿桌子好菜,又親手給一家人準備了火鍋。
得了羅邦賢的首肯,阿虎和阿青留下跟東家一起吃飯,十幾個人在院子裡熱熱鬧鬧圍坐一桌。
初春露重,太陽落山之後天氣就變得很涼,但叫火鍋的熱氣蒸著,卻叫人全然覺不出春寒。
不知是不是初來乍到的緣故,李人俞不怎麽愛說話,仿佛是著意謹言慎行。
他吃飯的時候坐在李春秋和羅月止中間,面對沒見過的酒菜吃食顯得有些矜持,寧可少吃不願出錯。
羅月止發現了,就著意照顧他,幫他涮羊肉,夾進他面前的瓷碟子裡,小聲湊過去說話:“家裡沒什麽規矩,平常就差拿手抓著吃飯了,表弟不必放不開。”
李人俞對他笑了一下。
羅月止又給他夾了些菜:“大可放松些……這爊鴨子可好吃了,專給你買的。”
李人俞輕聲道謝。
李人俞在蔡州的時候,總聽另外幾房的長輩提起姑母家這個“瘋表哥”,說出的話大同小異,總之都不大好聽。
他們那些貶羅月止的話,大都是用來抬舉李人俞的,說羅月止有那神童之名有何用?在官家跟前丟了臉面,連老家都不敢回,全不似李人俞出息。
李人俞聽著這樣的話長大,對羅月止自有一番不太體面的想象,但今日見到了,卻發現跟叔叔嬸嬸說的截然不同。
羅家表哥實是個體貼又風趣的人,長得也好看,笑起來讓人覺得親近。
他赴京科考之前見過來自汴京的信箋,署名正是這位表哥。頭幾封信裡夾帶著天價的鹽鈔,都是羅家在京城掙來的,表哥送來這筆錢,是拜托父親幫著在老家置辦房舍田產。
父親一開始幫忙瞞著,低調行事,但一家人之間哪兒有不漏風的牆,另外幾房叔叔嬸嬸聽說這件事,口風全都變了。
他們不再說羅家表哥是個瘋子,反說姑母走狗屎運,嫁的丈夫靠不住,兒子倒是能倚仗得上。語氣裡泛著酸。
他們還說,等自家幾個郎君考上功名,得了官身,就比他那操奇計贏的商人高貴多了,到時候衣錦還鄉,比他氣派,絕不像他這般偷偷摸摸的。
李人俞一方面覺得他們背後說人不磊落,另一方面又覺得話糙理不糙。
商人畢竟是九流之末,與士大夫自有雲泥之別。
可今日見到面,羅邦賢與羅月止偏生得這樣溫文儒雅,父子倆一樣的白皙消瘦,滿身的書卷氣比李人俞自己差不了多少。尤其姑父羅邦賢羸形病弱,一身不堪羅綺的魏晉風度,與想象中大腹便便的商賈樣貌全然沾不上邊。
這讓李人俞心裡有些微弱的不適。
宴席散去了。羅邦賢身子弱,叫李春秋陪著先去歇息,隻留他們幾個小輩在院兒裡賞月說話。
“有什麽招待不周的,覺得不適應的,表弟隻管同我說。”羅月止同他說話。
李人俞回過神:“姑母姑父熱情體貼,叫人俞受寵若驚,哪有什麽不周到的。”
“呆得慣就好。還有十幾天就要去貢院應試了,我聽太學的朋友聊起過裡頭的情形,據說要呆上好些天……”羅月止撿他感興趣的話來聊。他之前聽太學學子閑來無事聊了好些科考八卦,如今正好挑出些新鮮有趣的說給李人俞聽。
李人俞沒想到他對科考有這麽多了解,忍不住聽入神。
直到巷子裡有打更人路過,深夜中銅鑼敲響了三聲。
“光顧著聊閑話,都這麽晚了。春闈在即,可不能耽誤表弟歇息。”
羅月止起身:“你明日溫書,在東廂房最南邊的書房裡就成,已經幫你收拾好了,很是僻靜,不會有人來打擾。”
李人俞跟著站起身來:“佔了表哥的屋子實在過意不去。不知表哥今日要去哪裡歇著?”
羅月止含糊應了句,有去處、有去處。
李人俞便不好再問了,又道了聲謝,率先回到屋裡去。
他在床邊等了一會兒,從蔡州一道帶來的書童白桂便鑽進了房裡,小聲對他說:“羅家二郎君走了。我在院門口看了看,是叫大馬車接走的。馬蹄子踏在地上跟銅鑼似的響……怪不得羅家花了大價錢在蔡州又買房子又買地,當真是氣派。”
李人俞“嗯”了聲:“這些事你以後就不要去打聽了,如今什麽都不比春闈重要。等我蟾宮折桂,自有咱們三房的富貴。”
白桂應下,伺候自家郎君睡下了。
羅月止今日睡得比誰都晚,美美熬起大夜,披著衣服趴在趙宗楠床上看書。
“看一會就行了,費眼睛。”趙宗楠將他手裡的書抽走,“我許你今夜晚睡,卻不是這麽個晚法。”
“我好不容易有個借口出來住。”羅月止一骨碌翻起身來,抱著被子笑,“心裡高興,睡不著。”
趙宗楠問他:“月止那蔡州來的表弟平日功課做得如何?今年是來探探門路,還是打定主意要考?”
羅月止想了想:“據說功課是很好的。看小孩那緊張的模樣,想必是打算認真去考。”
趙宗楠略微頷首:“過了驚蟄,沒幾天就要進貢院了。既然如此,不如找個太學的夫子教導他幾日,起碼彌補些應試的經驗。”
羅月止支起身子:“說得有道理,長佑想事情比我周全。”
趙宗楠莞爾,用被子將他裹起來,哄他趕快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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