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的力氣太大,椅子猛地往後仰倒,那人嚇壞了,抓著兩側扶手“嗷”地嚷了一嗓子,緊張地不行,以為自己要摔個倒栽蔥的時候,後背卻感受到一股順滑又離奇的推力,將他整個人“悠”了起來,失神的瞬間,仿佛要晃悠到雲端似的。
古時雖無搖椅,但早有秋千這樣的器械,不過大都作為閨中女子的玩具,唯獨豪門貴族家裡頭才能看到,並沒有放在大庭廣眾之下的道理。若成年男子去玩秋千,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些甚麽“水秋千”之類的高空把戲,更是有技術的雜技藝人才能做,尋常人只有在底下競相觀摩,並沒有親自嘗試的機會。
故而這種“半失重”的樂趣,對於大多數底層百姓,尤其是男性來說,簡直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新感受。
“當真沒栽倒啊!”
“什麽感覺?”
“說不上來……”那人窩在搖椅裡晃晃悠悠,擰著眉毛想了半天,但囿於書讀得不多,沒什麽好口才,憋了半天也憋不出個形容來,只能道,“你們自己試試就知道了。”
只要有了第一個嘗試的人,很快就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不出半日的功夫,路過此處的人都能聽到有人在誇一種叫做留仙椅的東西,說坐上去飄飄忽忽舒坦得厲害,能把神仙都留住。
羅月止坐在附近的茶攤裡頭喝冰冰涼涼的甘豆水。今年天氣很怪,到九月仍熱著,故而很多茶攤的涼飲一直賣到了現在。他看盧定風衝他過來,主動問道:“有人試了沒?”
“試了,留仙椅的名字也叫人散播出去了!”盧定風在外頭曬了半天,臉有些紅,但精神很好,眼睛裡頭都放著光,“一個上午的時辰,我數著怎麽也得有二三十個人都坐過!咱們在五處甜井邊都放了留仙椅,若情形差不多,就得叫上百人都試過了!”
“不錯。”羅月止招呼茶攤夥計,又叫了一份荔枝膏水,“定風辛苦,記得叮囑那幾個閑漢,少說話,偶爾幫襯幾句就行了,介紹的話說多了反倒叫人家覺得太假。”
“好!”盧定風滿口答應。
阿青在旁邊伺候著,忍不住問羅月止:“東家為何不叫咱自己人看著,反倒便宜外頭人掙錢去?”
“剛說了少說話,要盡可能自然才行。”羅月止看了阿青一眼,“自己做的案子,就算再怎麽著意掩飾,眉目間都得透出那麽些驕傲來,要麽就是急功近利,非得給人家多介紹幾句才好,這不是白叫人家多添上幾分防備麽。被人硬塞過去的道理,哪有自己主動體驗來得深刻?”
“當初東家叫我們這樣改,我還覺得難以理解。”盧定風不住歎服,“今日一看,果真正如東家所說!”
“阿青,你去找子臥他們一趟,同樣叮囑一下,叫他們莫要說太多話,務必要按照他們自己寫的策劃,隻管讓街坊鄰居放開了去體驗。越小乾預,越大成效。”羅月止從懷裡掏出一小串錢交給阿青,“也請他們喝點涼快的。”
阿青最愛跑這種能花錢的活兒,按羅月止往常的習慣,做完該做的差事,剩下的錢都會讓夥計們自己拿著。阿青頓時笑得跟朵太陽花似的:“多謝東家!我這就去!”
又三日之後,羅月止將幾人召集起來,問他們宣傳的情況。根據統計結果,這三日期間,五處井水點共計有六百七十余位街坊鄰居嘗試使用留仙椅,有超過半數的人在椅子上停留超過一炷香時間,兩成人專門趕在人少的時候快速佔上椅子閉目養神,休息時間大都超過半個時辰。
椅子擺放三天無人看守,但並沒有折損,也沒有遺失。
這些數據都是另外一個新人整理的,此人名叫楊小籌,聽說家裡好幾代都給人做帳房先生的,他從小耳濡目染,極擅算數,羅月止教的一些數據整理方法,他也比其他兩人上手都要快。
和醫書境遇相似,北宋印刷力的爆發也帶動了數學著作的廣泛傳播,可以說得上是數學高速發展時期,這份算力到南宋發展到高潮,秦九韶、楊輝等千古知名的數學家皆生於南宋,著名的《數書九章》、楊輝三角,直到公元二十一世紀還在“折磨”著歷史系、數學系的大學生。
楊小籌遠不能到達著書立學的水平,但這麽多年家學打底,碾壓常人是足夠的。
羅月止閑來無事的時候跟他比過心算,也是他這個文科生沒有自知之明,比得信心十足,輸得七零八落。
楊小籌在之前的策劃中便提前預測了一組數據,從實際操作來看,比預測數值高出一小截,也算是超額完成任務。
第一階段的宣傳計劃告一段落,羅月止趁著開會讓他們說說感想。三人各有所得,但最重要的一件感悟總結成一句話,羅月止替他們說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三人都沒聽過這句話,覺得實在是太恰當,對羅月止欽佩不已。
他們這反應未免太大了。羅月止愣了半天才想起來時代差距,離陸遊出生的時候還早著呢,這句詩當然沒有人聽過。
“這句子我也是聽別人說來的,字字珠璣,叫人過耳難忘。”羅月止道,“我叫你們花費二十余天,改過那麽多遍稿子,也正是因為這個道理。未經實操,便很難做出足以施行的方案。世事無常,事態發展往往比我的要求還要嚴格,與其到時候為難,不如把功夫下在前面,做好萬全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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