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陽消亡與月亮出生之前……

　　季倚危知道, 那個時刻即是黃昏，他其實早就做好了接受邪神瘋狂的邪異的觀念的準備，卻沒想到世間萬物在邪神看來, 會這麼的…

　　童話。

　　在邪神的觀念中，天體似乎也是有生命的, 近乎小孩子才讀的童話。

　　貓貓讀的童話。

　　這個想法令季倚危不由得微笑，他將垂下來的圍巾搭回一側肩膀上。這時候, 他感到四周的氛圍發生了一些變化，越接近約定的地點, 那種異常的感受就越發明顯。

　　貓頭鎮其實是有普通鎮民的, 這些人類過著日復一日平平無奇的生活，不知神秘, 不知邪異，正是他們維持著小鎮的正常運作。對於這些人而言, 他們最大的變化，恐怕就是接納了生活中有很多貓貓出沒，然後用好奇的眼神望著陸陸續續到來的各方調查員。

　　現在，這些人, 這些生活在正常一側的人，統統消失了。

　　風聲也變得安靜，沉沒的太陽與上升的月亮同時出現在兩側天邊，散發著縷縷紅光, 這場景猶如一幅古樸的木版畫。然後是路旁的街道與設施, 它們在折疊, 在枯萎, 變成一個個奇異材料堆積成的…

　　貓貓頭。

　　季倚危：「…」

　　成群結隊的野貓竄行過季倚危腳邊，如同五顏六色的洪流, 貓們並沒有攻擊或停留的意圖，或者說，它們被特意告知了不要有這種意圖，因此處在這張木版畫中人類無疑是安全的。

　　跟著貓的洪流，季倚危走到了約定的地點。

　　野貓對著郵筒豎尾巴，伸懶腰，表達覲見意圖。而在一切貓咪之中，異化的背景前，至高的那個郵筒上，有什麼正在緩緩升起——

　　「叮！」

　　好像某處傳來了電梯升到頂的聲音。

　　貓咪們頓時規矩地將尾巴繞過前爪蹲坐，齊齊抬頭仰望郵筒，巨大的影子籠罩在它們身上，也淹沒了季倚危，他烏色的瞳眸隨著眼前所見，開始劇烈顫抖。

　　【仰望吧，人類。】

　　【朝拜吧，人類。】

　　在那未知語言傳達到腦海中的剎那，龐大的訊息流強行衝入季倚危的腦海中，在那紛亂的畫面中，季倚危看到了古往今來林林總總的各種貓，飛的貓，跑的貓，游泳的貓，癡呆的貓，貓在舔毛，貓在跳舞，貓在喵喵叫，貓在被人類拍屁股，貓在被人類使用靈魂提取器撓腦殼……邪神連忙把最後幾張圖打上叉。

　　接受了龐大的訊息之後，季倚危已經單膝跪地。他仍舊死死保持抬頭的動作，仰望著那個郵筒之頂，上面正有什麼緩緩升起。

　　黑色的，不，那外殼應沒有顏色，或是某種斑斕，卻奇異地給人黑色的觀感。接著是兩個小尖角，小尖角動來動去，整體上呈三角形，扣在圓滾滾的身軀之上。

　　是一顆——

　　黑色霧面的貓貓球。

　　見季倚危遲遲不語，貓球看起來很得意，眼前這個人類一定是被他無上神姿震撼到了，他還有更震撼的呢！

　　只見那顆貓球表面發生了扭曲，接著伸出了一截圓圓短短的觸手，接著是另外七條，赫然變成了一隻頂著貓腦袋的小章魚。

　　人類已經摀住了心口！

　　哎呀。

　　邪神心想。

　　他真是暴露太多神的姿態了，人類的精神承受不了。但比起他即將給眼前人類的進一步的恩賜，展現原型根本不算什麼。

　　他要帶這個人類，去往邪神們的集會。

　　就像遞出一根手指要接住蝴蝶那樣的，邪神遞出了一截自己的觸手。

　　【隨我來，人類。】

　　下一秒，原本半跪在地的人類居然光速站了起來，他的腦袋應當依舊處於接受龐大訊息後的陣痛之中，但是他唇畔卻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容。他牽住邪神的觸手，虔誠地將其抵在了前額上。

　　「我很願意，我願意跟您走……」

　　他喃喃的，看上去簡直要落下喜悅的眼淚來。

　　「如果您再願意叫一聲我的名字…」

　　【是嗎？】

　　邪神沉默了一小會。

　　【跟我來，季倚危。】

　　【我帶你去，我們的集會。】

　　* * *

　　「半年前，錢大發執行秘密調查任務，最終目的是找出一支隱密教派的藏身之處。」

天色逐漸暗沉，盛頌時帶著鄭喜悲走在長長的街道上，從這裡，已經能遙遙望見鎮上唯一的火車站朦朧的剪影。

　　他們正拿著錢大發昔日行程的資料，試圖重走對方當初走過的路。

　　一定有什麼，一定經歷了什麼，才能讓一個穩重成熟的調查員，變成如今這幅恐怖的樣子。

　　完全變成貓貓的俘虜了！

　　當然，這次調查本來還想拉上週月落週月出兩兄妹的，但是周月落突然發起高燒，他的妹妹自然不放心讓生病不能動彈的哥哥孤身一人留下，於是這次出來調查的只有盛頌時兩人。

　　盛頌時總覺得這其實是某種推拒，這兩個人不想再調查下去。

　　已經沒有時間再多想同伴另有心思這件事，兩人抵達了這間老舊的車站。前來貓頭鎮的，多半是自由調查員，也可能有一些心懷叵測之輩，企圖利用這裡的神秘和詭異達成自己的目的，所以經停此處的列車並不多，車站有些空蕩。

　　盛頌時手中拿著那張用過的車票，上面有一個經停時間點，正是此刻。

　　拿著車票的錢大發，從這裡下車，等待火車再次開動。他知曉此處有【神秘】存在，謹慎起見，一開始肯定不打算離開車站的，在這間小小的車站之中，錢大發會做什麼呢？

　　盛頌時帶著鄭喜悲，來到車站附設的便利商店，買了水和一袋麵包。

　　錢大發會補充物資，他本來就是那種大大咧咧的性格。

　　車站便利商店旁，有些褪色的長椅安靜坐落於此處，盛頌時拿著麵包和水，緩緩坐了下來。

　　然後，錢大發會休息，等待再發車。

　　一定又遇上了什麼，一定還有什麼，一定……

　　一隻胖胖的貓，出現在長椅上的兩人面前。

　　「哇，這貓咪……」鄭喜悲發出了感慨，「好一隻豬咪。」

　　豬咪：「……」

　　豬咪生氣地背對這兩個無禮的人類。

　　拍屁！不然是不會原諒的！

　　盛頌時瞥見腕上手錶的指針正慢慢指向發車的時間點，他又想到，錢大發的個人資料上，似乎記錄著他很喜歡貓，那麼眼前的誘惑，錢大發恐怕無法抗拒。

　　於是一路追隨圓滾滾的胖貓，走出車站的剎那，盛頌時二人也進入了那幅木版畫般的場景之中。

　　* * *

　　這裡是貓球的海洋。

　　數百，不，也許上千的貓球正集結於此處，也不知道他們白日里究竟藏在何處，或者，乾脆變成人形混跡於人類之間，總之在這場盛大的集會上，所有貓球都現了原形，觸手扭動，正揮舞著什麼白白軟軟的東西。

　　【我先去發表講話，你待在這裡，不會受傷的。】

　　03號叮囑正在用驚嘆眼神望著一切的人類，對對方的反應很滿意。

　　沒有恐懼，沒有驚叫，有的只是讚嘆，甚至是喜悅。在得知演講將由03號上前發表之後，人類的表情更加歡欣了。

　　「三三是領頭的神嗎？」

　　【那當然。】

　　03號是這次遠徵尋找宜居地的帶隊者，不折不扣的第一長官，他對此地的全體貓球負責。

　　季倚危頓時露出與有榮焉的神情，彷彿身戴榮耀的是自己。

　　【下面進行會議第一項，宣誓，所有貓球舉起右前觸手，將小魚饅頭換到左邊任一觸手中。】

　　原來那個被搖晃的白白軟軟的東西，是小魚饅頭。

　　盛頌時也趕到了，他潛伏在會議的外圍，望著場中貓頭竄動的場景，眼神震撼。更令他震撼的是，季倚危居然也站在其中，唇畔帶笑。

　　鄭喜悲忽然驚恐地扯了扯他，示意他看向另一邊。

　　「盛哥，那是不是周月落和周月出？」

　　周月落和周月出就站在貓咪們中間，看得出這算是個觀禮席，比季倚危地位稍低，卻也算是邪神們的客人。

　　盛頌時：「…」

　　救命！除了他跟鄭喜悲，全是內鬼！

　　盛頌時更小心地隱藏著自己的身形和氣息，他大氣也不敢出，凝神聆聽，他要聽聽，這群邪神來到他們的星球，來到人類之間，究竟懷著什麼目的！

　　果然，被簇擁在最中間的邪神舉起了全部觸手，大聲吶喊道。

　　【我們的目標是──】

　　底下的貓球激動回應他。

　　【找到新的宜居地！現在已經找到了！】

　　果然！這群邪神是要入侵人類的世界！他們要將這個世界當作食糧，紮根生存！

　　一時之間，盛頌時頭上全是冷汗。他看著聽得笑意微微的季倚危，瘋子，這真是個瘋子，季倚危想要幫助邪神，甚至成為了邪神的座上之賓，完全不顧人類死活。

　　【我們的家園是－－】

　　【貓頭鎮！貓貓幸福鎮！】

　　【我們的追求是－】

　　小魚饅頭被齊刷刷舉起，瘋狂搖晃。

　　【小魚饅頭吃到飽！！】

　　滿心悲憤痛苦萬分的盛頌時：「……」

　　盯著小魚饅頭覺得似乎真的很好吃的鄭喜悲：「……」

　　等等，這是聽錯了嗎？

　　堂堂邪神，居然有這麼沒出息的追求！

　　聽了眾多貓球齊聲喊出偉大追求，03號深覺滿足。會議進行第二項，由04號代為宣讀史書，講述貓球的偉大歷程。

　　04號跳上講台，他身上映著一種灰色的光，伴隨著他低緩的聲音，貓球在這個宜居星球的歷程被緩緩拉開——

　　一二三四五……九。

　　九顆貓球整齊地圍在墜毀的飛船旁邊，面面相覷。陸續有貓球從燃燒的飛船上滾下來，發出「喵嗚」一聲，栽進隊伍裡。伴隨著最後一顆貓球落地，所有貓球都齊齊轉頭，看著領頭的九顆貓球，等他們拿主意。

　　「喔豁。」02號貓球發出了一個語氣詞。

　　「寄。」08號貓球替他補上結論。

　　「嗚嗚嗚！」05號已經嚇得開始哭了。

　　他們的飛船正冒著滾滾濃煙，因為飛船的整體規模並不大，所以這堆濃煙並不算特別引人注意。只不過由於飛船構造特殊，身為他們這個主打生物科技的族群的巔峰之作，這艘飛船外層纏繞著扭曲盤旋的觸手，現在在大火的烘烤下，正散發出——烤魷魚的香氣。

　　「所以，現在該怎麼辦。」

　　01 號貓球顯得十分冷靜，他的外觀像是一顆黑色的膠皮球，只不過頭上偏偏頂了一對小小的貓耳朵。更奇怪的是，明明外觀是黑色的，這顆貓球卻偏偏給人銀白色的觀感，像是看到的人色彩感知混亂了一樣。

　　這顆看起來是銀白色的黑色貓球忽然發生了變形，他伸出一根短短胖胖的觸手，戳了戳明顯已經無藥可救的飛船，飛船左右晃動了幾下。

　　「熟了。」他公允地評價道，「這樣一來，我們的遠徵就算失敗了。我們無法依照命令抵達下一個宇宙，尋覓新的領地更是無從談起……這下可糟了，主位邪神的暴怒不是我們能承受的。」

　　誠然是因為突發意外，可是完不成主位邪神降下的任務，且不說他們的本體還留在故鄉，主位邪神隨時可以透過飛船定位他們，甚至以特殊的形體降臨，懲戒他們。

　　「MiaMiaMia……」

　　聽他這麼一說，貓球們頓時面面相覷。

　　「那可怎麼辦啊，太空船壞了，我們現在已經不能遠航了……09號，你有辦法修好飛船嗎？」

07號想了想，柔聲問道。

　　「MiaMiaMia……」

　　09號貓球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他斟酌了一下措辭。

　　“剛才能，現在已經不能了。”

　　「什麼意思？」

　　太空船還要趁熱修嗎？又不是烤星薯，還要趁熱吃……等等，吃？

　　06號貓球伸出一截觸手搔了搔頭。

　　「各位前輩，你們從剛才開始，有沒有聽到一種很特別的聲音，​​那個'MiaMia'的。」

　　「很特別，就像是在…」

　　吃東西。

　　八顆貓球整齊地凝固了，瞬間看向飛船，飛船上，一對小耳朵正辛勤地從左邊移動到右邊，又從右邊移動到左邊，轉著圈啃。可能覺得味道有些淡了，幾根觸手冒出來，捲著內容物色澤詭異的調味瓶，往飛船上灑。

　　飛船已經被吃掉一半了！

　　09號貓球神色木然。

　　「所以我說，剛才是能修的，現在已經不能了。」

　　因為快被吃完了。

　　04號貓球在短暫的呆滯之後，發出了慘叫，他一蹦三尺高，顯得彈性十足。他跳上飛船，猛地薅住那個吃得不亦樂乎的黑色貓球。

　　「三三你在做什麼啊三三！」他慘叫道，「你怎麼把我們的飛船吃了！你怎麼把我們的希望吃了！」

烤魷魚噴香噴香，03號貓球又狠狠啃了一大口，這才臉上黏著調味粉，轉向04號貓球，當然又收穫了一波慘叫。

　　「嘿嘿。」他伸出一截觸手揮舞，「因為餓了呀。」

　　04號頓時一個倒仰，他勉強控制自己沒有當場昏過去，正要繼續質問，忽然聽到03號一邊嚼一邊有些含混地說道。

　　“而且，吃掉了，才不會被找到。”

　　這話一出，貓球們瞬間安靜下來。由於資源逐步匱乏，他們被形似西瓜的主位邪神無情地派遣出來，進行危險的遠徵，只為了給主神尋找一片新的領地。在這場遠徵中，他們已經跨過了無數艱險，沒想到會一頭栽在這個星球上，這裡並非是他們的目的地。

　　主位邪神的暴怒可想而知，他們都會面臨嚴重的懲戒。

　　「我才不想受懲戒。」03號冒出了更多觸手，胡亂揮舞，「憑什麼吃領導的氣，連工資都不會發的屑領導，我呸！」

「反正它要靠飛船才能定位我們，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先把飛船吃了！等它找到我們再想辦法糊弄好了！」

　　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盡快銷毀飛船，最好能做出他們全軍覆沒的假象，他自己一個實在吃得太慢了，快來球幫忙！

　　幾顆球商討了一下，咬牙狠心，一不做二不休，開始帶著所有貓球吃太空船。

　　解決了領導溝通管道，領頭的幾顆球開始琢磨接下來要如何生活。

　　「我們是異星來客，本身就會對本地生物造成巨大影響，如果不加收斂，他們見了我們的真身，甚至可能當場發瘋，或者被信息流沖毀大腦。」01號冷靜說道。

　　「所以還是先入鄉隨俗，看看這顆星球的主流智慧生命是什麼樣的，再找一個地方落腳，將那個地方徹底封閉起來。」

07 號想得要更細膩，09號就是純純的令人安心了。

　　「已經捕獲了這個世界的基礎資料，六個小時後，我們就可以進行偽裝。」

　　但是在偽裝之前的六個小時時間裡，好好查探一下四周也是必要的，在09號的指示下，幾顆貓球拿到了一件晾曬在外的智慧生命的外衣，是一件長長的風衣，可以遮蔽他們的身形。

　　九顆球依序摞起來，04號很不幸，被選為了最下面的一顆。

　　「你們……們……這群……死沉的……」

　　03號連忙哄他。

　　「04號，你好棒呀，沒球比你更能負重了，你是我們裡面的第一球。」

　　04 號：「…咕！」

　　他硬是頂住了。

　　「可是我們這樣，跟這星球上的智慧生命不會很不一樣嗎？」球的隊列搖搖晃晃，05號有些不安，但09號胸有成竹。

　　「放心吧，我獲得的資訊說，這顆星球上的智慧生命……」

　　「流行九頭身的標準身材。」

　　一二三四五六……九。

　　好得很，他們就是標準九頭身。

　　九頭身長條人安排其他同伴藏好，接著跌跌撞撞地走上街道。天色已經很晚，幾乎接近午夜，03號當頭，裹在外衣的帽子裡觀察這個新世界。

　　這個世界安靜且宜居，智慧生命都住在路兩旁的小格子裡，並沒有什麼力量的樣子。如果主位邪神降臨此處，恐怕這裡立刻就會變成瘋狂的地獄吧。

　　路燈打著光，街道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小攤位，好像是賣到尾聲了，正在一邊等待最後的客人，一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你嚎喵。」

　　03 號已經急速接受了這個世界的訊息，他的語言學很快，一開始因為發聲器官等因素，依舊說得有些含混。

　　「你好，客人，要來個小魚饅頭嗎？本地特色點心，只有最後三個了。」

　　攤位後，佝僂著背的老婆婆頭戴頭巾，面孔隱藏在陰影之中。九頭身的長條人活動九顆腦袋，努力尋找資料，確認這個世界的購買需要支付一般等價物。

　　他們暫時沒有一般等價物。

　　「沒關係，最後幾個了，就送給你。”

　　——三個白白軟軟的小魚饅頭落到了伸出的軟垂的袖子上。

　　這個星球的智慧生靈渾然無知，主動將貢品獻給邪神，殊不知對於許多邪神種族而言，善意的舉動往往會招來禍端。不過現在在人類面前的，是一支落魄的族群，飛船墜毀了，故鄉回不去，在新世界又舉目無親。

　　看著小推車慢慢消失在街角，邪神用袖子捧著小魚饅頭，托起來咬了一口。

　　啊嗚。

　　03號：「！！！」

　　他把小魚饅頭傳下去，每三顆貓貓球可以吃一個，這可比烤飛船好吃多了。

　　「現在，我們已經見過這個星球上的智慧生命了。」04號迫不及待地開口，「來確定在這顆星球的目標吧！都給我捲起來！」

03號嚼著小魚饅頭，雙眼無神。

　　「快用小魚饅頭堵住他的嘴。」

　　「唔唔唔！」04號被半塊小魚饅頭堵住了嘴，他掙扎了一秒鐘，然後光速也變得呆滯起來。

　　「好、好吃…」

　　貢品，好吃。

　　「所以，04號，要把目標確定為什麼呢？」

　　04號 雙眼發直。

　　「小、小魚饅頭。」

　　* * *

　　史書宣讀完畢，貓球們興奮地揮舞觸手，傳遞彼此的小魚饅頭，場面變成了興奮的海洋。唯獨盛頌時，他扶著遮蔽物，緩緩坐了下來。

　　差一點。

　　如果當初邪神沒有吃到小魚饅頭，他們會將目標確定為什麼，盛頌時不敢想像。對於邪神而言，統禦整顆星球並非難事，幸好，幸好有小魚饅頭……還有送給邪神饅頭的那個人……

　　聽了邪神史書，季倚危的表情卻變得有些奇怪，好像愣住了，又好像有點難以置信。不等他的神情收斂，邪神的集會已經推進到下一個項目。

　　【會議進行第三項，】講台上的03號略作停頓，貓耳朵立了起來，【我要向你們，介紹一個人類。】

　　這下，台下的貓球們一陣躁動。他們早就發現了處於貓球中間顯得鶴立雞群的人類，站得遠的那兩個還好，據說是09號帶來的客人，今後應當沒有過多交集，可是現在被隆重介紹的這個，地位明顯就不同了。

　　沐浴在眾多邪神的目光之中，季倚危依舊表現得十分從容。他今天甚至特意打扮過了，確保自己會給在座的邪神留下好印象，希望他們能放心支持三三對於他的一些決定。

　　「我是季倚危。」他從容笑道，「比不上各位數字的稱呼簡潔，是個有些麻煩的代號。今天第一次應邀參加集會，我特意準備了一份小小的禮物。」

他的眼睫垂落下來，嗓音壓低。

　　「我準備了一個召喚儀式。」

　　盛頌時摀著心口，鄭喜悲給他遞了一顆速效救心丸。

　　【哇，召喚儀式，那是什麼？】

　　有貓球發出了疑問，旁邊的貓球儘管也不明白，依舊強撐著解釋。

　　【也、也許是……才藝展示。】

　　【喔！才藝展示！】

　　接著，他們就看到那名人類張開雙臂，他雖然好像在對所有貓球說話，眼睛卻只望著講台上的03號。

　　「降臨這顆星球的各位偉大神明，我不認為眼前的形貌是神明的本來模樣。這並非覺得各位神明現在的模樣有什麼不好，而是……可以更強大。」

他烏色的眼瞳之中，漸漸閃爍起一種狂熱的光。

　　「我曾是白鳥議會的首席調查員，可是在某一個夜晚，受到了神的感召。神的聲音使我久久無法忘懷，於是我立刻放棄了議會之中身份地位，踏遍整個世界，尋覓使神真正降臨世界的方法。」

　　「幸好，我找到了。」

　　【三三…】03號身邊，01號漸漸沉不住氣，【他難道在說我們的本體？】

　　如果能將本體透過召喚儀式拉扯到這顆星球上，那麼……

　　那麼他們何必再聽主位邪神的話！

　　03號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他靜靜望著眼前神態狂熱的人類，人類的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居然讓他產生了朦朧的熟悉感。

　　在小鎮之中，難道不是他與季倚危的第一次見面嗎？

　　那是什麼時候？是什麼……

　　啊。

　　他好像想到了，昏暝的夢境之中，他以本體的身姿，居高臨下俯視著闖入夢境的人類。在他面前，人類猶如受到了大感動，眼中交織著全然的愛意與景慕。

　　他對那個人類說－－

　　【喵！肅靜！】

　　見底下的貓球都因為「才藝展示」隱隱激動起來，03號威嚴開口。他看向季倚危，越眾而出的人類青年早已準備好了材料，就在他隨身攜帶的提箱之中。

　　03號開始覺得，季倚危的提箱像個百寶袋，第一次的時候還變出了一大捧花來。

　　溶液、金屬、晶石、怪異的動植物……季倚危將一樣樣東西從提箱裡取出，開始勾勒巨大而繁複的法陣。貓球們避讓著他的筆尖，隨著一縷一縷的線條被勾勒出，場地中央彷彿起了風。

　　周月落的表情看起來是想帶著妹妹掉頭就跑，09號輕聲阻止了他。

　　「放心吧，你是見證者，會讓你安全地見證到最後一刻的。」

　　週月落這才慢慢安下心來，只是他現在開始擔憂盛頌時。盛頌時的調查能力不差，很可能已經接近了這場集會，面對季倚危畫下的邪神召喚法陣，身為精英調查員，盛頌時只怕拼了命也要去阻擋，他到時候要怎麼保住盛頌時的性命呢。

　　盛頌時確實也做好了衝出去與季倚危同歸於盡的準備，他不可能讓邪神召喚成功。但是一股無力忽然席捲了四肢，盛頌時只覺得眼前一黑，就漸漸失去了意識。貓球們開始將他們圍攏，原來並非沒有發現，而是並不在意。

　　「盛哥！」鄭喜悲表情驚恐，「是速效救心丸！」

　　原來是速效救心丸被季倚危動了手腳，該死，季倚危是妖怪嗎，怎麼能準確預言到他需要吃速效救心丸，還提前下了藥！

　　昏倒前，盛頌時勉力抬起眼簾，他看到虛空裂開，狂風呼嘯，季倚危站在裂開的縫隙之下，帽子被吹走了，長圍巾飄舞，他卻在笑。

　　“我的所學就是為了今日。”

　　“三三，降臨吧，以全盛的姿態降臨吧！然後允許我成為你最初的信徒！議會，世界，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為你謀取！”

　　感知到本體迫近這顆星球，03號猶如域外星空一樣的藍眼睛瞳孔拉長，逐漸變成貓的豎瞳，可他抑制住了。

　　【我會回應你的呼喚降臨，但，不是現在。】

　　季倚危的眼睫一秒垂落下去。

　　【您不喜歡這份禮物嗎？】

　　他看起來非常失落，狂熱瞬間褪去，只留下耷拉著耳朵一般的沮喪。

　　【不，你的禮物就像小魚饅頭。】

　　03號給足了讚美，他從講台上彈性十足地蹦跳下來，來到季倚危面前。垂著眼簾的青年立刻抬眼，他連忙單膝跪地，摘下頭頂的禮帽，伸向眼前的神。神望望他，很輕巧地跳進了他的禮帽裡，季倚危抬手把禮帽帶回頭頂，神就把他的帽子頂開一條小縫，露出單邊的貓耳朵來。

　　【我想跟你談談，我們離開集會去別處走一走吧。】

　　他讓剩下的貓球接著奏樂接著舞，自己則被季倚危頂在頭上，來到空蕩的街道上。在這裡，四周的場景突然像流水一樣流淌起來，有關貓的畫面交替呈現，足跡遍及古今。03號從季倚危頭頂跳下來飄浮，在他身後，古埃及的聖樹展開，貓在聖樹之下殺死代表夜晚的黑蛇。

　　【同你一起前來的人，我們會放他們安然離去。】

　　無論是09號的筆友，或是那些調查員，貓頭鎮都會放他們安然離去，就像以往的許多調查員一樣。03號知道，季倚危其實並不怎麼在意那些人類的生死，季倚危是人類中的異於常人者。

　　【另外，關於召喚儀式，我希望能進行一場大型的。】

03號的眼睛放空，向季倚危展示了他們故鄉的星空，【我們的本體還留在故鄉，如果借助儀式，使得貓頭鎮上的所有貓球本體降臨，那麼……】

那麼他們就不會再懼怕主位邪神了。

　　雖然掐斷了聯繫，雖然遠隔無限星空，主位邪神不被解決，危機就會一直存在。他們故鄉的星域之中，資源已經徹底枯竭，主位邪神渴求著新的世界供自己棲身，它不會放過這個貓球所在的新世界的。

　　但一旦本體自由了，貓球的邪神本體也降臨這個世界，主位邪神就會被孤獨留在那片星空之中…

　　【餓死！】

　　03號高興極了，揮舞著自己圓圓短短的觸手。

　　【它會餓死！】

　　餓死那個大西瓜！

　　季倚危自然不會拒絕，這樣大規模的召喚，僅憑他自己繪製召喚法陣肯定是不夠的，不過他記得白鳥議會內部，恰好有一個被封印的巨型召喚陣。

　　借來用，不，還是直接去佔領那個場地吧。

　　白鳥議會：「……」

　　稍作忖度，季倚危緩緩開口。

　　「等到…」

　　【等到…】

　　不想，03號也同時發出聲音，他眨巴一下藍眼睛。

　　【我想說，等到主位邪神確認衰亡，我就可以卸下領航的職責，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叫做真正意義上成為「自我」。】

　　【到那時，你就是我永遠的信徒，你的生命與我一樣悠長，你的精神將隨我抵達群星之間，世間一切在你眼中將再也沒有秘密，命運的紡線就在你手中牽扯。】

　　【這是我所有的財產了，我將它們都分享給你，這是否算是你們人類所說的……婚約？】

　　這分明遠勝婚約，人類遠遠不會將所有資產平分給另一半，邪神卻這樣做了。

　　茶金色碎髮的青年瞳孔開始顫抖，他又聽到邪神輕輕說。

　　【不過，在那天到來之前，我想請你告訴我，我們先前…】

　　【是不是在夢中見過？】

　　是，是的，那是自然。

　　茶金色碎髮的青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溫煦，他情不自禁地向邪神伸出手，邪神也將小小的觸手搭在他指尖，像在宣誓。

　　「當然，當然，我的神，我的婚約者。」

　　他臉上是如墜美夢的神情。

　　「在談起我們的夢中會面前，我想先向您談及另一件事。我聽您宣讀族群的史書，提到在那最初的降落之日，有人類贈予了您幾隻小魚饅頭。”

　　「那個人類便是我。」

　　「我與您的姻緣比那場夢更早，也更長久。」

　　最初的降落之日，九頭長條人望著那個移動攤位遠去，他們尚且未完全解讀這個世界，因此不知曉，轉過轉角，走出數條長街，推小車的佝僂老人緩緩直起身，他身上的骨骼發出重組一般的「劈啪」聲，腰背漸漸挺直，面容漸漸年輕。

　　「她」變回了季倚危。

　　九頭長條人當然處處怪異，絕對是【神秘】的一種，可季倚危又哪裡會在意這些呢？他不畏懼【神秘】，不拒絕給【神秘】幫助，他永遠希望局勢能更熱鬧一些。

　　剛結束了一個任務的調查員露出無害的微笑。

　　這又是哪一種【神秘】，又能掀起怎樣的風浪呢？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我身上沾染了您的烙印，這令我能夠在夢中重新覲見您。」季倚危說得心滿意足，「在那個夢中，我聽到您喃喃的夢囈。」

【咕嚕嚕——咕嚕嚕——】

　　邪神在夢囈，發出舒適的聲音。

　　「然後您看到了我，有些好奇，帶著睏意，並對我說了第一句話。」

　　邪神對他說——

　　【喵。】

　　他就淪陷了。

　　就算將身心獻上，就算將理智清空，只要邪神對他說了「喵」……

　　這世間就沒什麼不能去做的了。

　　他尋找【神秘】多年，終究被【神秘】所俘虜。

　　但他甘之如飴。

　　* * *

　　盛頌時徹底清醒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他躺著加速行駛的火車臥舖上，聽到他起身的動靜，鄭喜悲連忙欣喜地探頭過來。

　　「盛哥，你終於醒了！」

　　盛頌時沉默，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能阻止。

　　鄭喜悲卻覺得活著就好，他低聲說了說那天之後發生的事情，邪神並沒有為難他們，反而放他們離開，一同搭乘火車離開的還有周月落兄妹，他們已經與聯絡員溫序取得了聯繫，算是徹底安全了。

　　盛頌時看向窗外，貓頭鎮已經變成了遠方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

　　「錢大發呢喵。」

　　「他死活不走，但是我看他精神其實……還算好？他甚至在鎮上找到了工作，也不算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瘋狂吸貓，業餘吸一下這樣。」

　　盛頌時：「…」

　　並沒有感覺這很正常！

　　盛頌時並沒有問季倚危的情況，根本不用問，季倚危已經徹底倒向邪神。他倒是相信，憑藉季倚危的能力，就算在邪神身邊，也能擁有一席之地。

　　他們能倖存，已經是季倚危放了他們一馬了。

　　「越是了解【神秘】，越是容易被【神秘】所俘獲喵……」盛頌時喃喃自語，「季倚危究竟有多了解貓頭鎮上的【神秘】呢喵？」

「喜悲喵，你說得對。我們這種普通人，能夠精神正常地倖存，已經是撞大運了喵。」

盛頌時感慨著，鄭喜悲卻驚恐地看著他。

　　盛哥真的……

　　倖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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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存了幾天一口氣徹底結束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