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從那天之後,李秀就再也不敢讓外婆知道,放在床底下的,屬於哥哥的那份“飯”,偶爾也會被老鼠打翻的事情了。
他覺得外婆很有可能,已經有阿茲海默症了。
*
李秀每次想到這件事,身體裡就像是壓了一塊石頭般,快要喘不過氣來。
其實他也沒少在街坊鄰居那裡,聽到關於外婆和他的議論。在外人看來,外婆對阿秀其實並不怎麽樣。
外婆之所以收養李秀,純粹就是因為外婆自己的親生女兒跟她斷絕了關系。
為了有人給自己養老送終,外婆才收養了瘸子李秀。
她的脾氣不太好,也很少看顧李秀。
可是……
就算是嚴厲又冷漠的外婆,那也是李秀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李秀也不知道,等到有一天,外婆因為阿茲海默症,徹底忘記他時,他該怎麽辦。
*
到了晚上,李秀的低燒變得嚴重起來。
頭很痛。眼前也一陣一陣發黑。
李秀意識到自己身體情況有點不妙,連忙從抽屜裡抓了一點藥片囫圇吞進了喉嚨。回床上又躺了一會兒後,李秀身上出了許多冷汗,就連睡衣就浸透了。
刺骨的寒意從骨髓中不斷往外蔓延,皮肉上的腫脹又像是烙鐵一般不斷散發高溫。李秀在床上輾轉反側,隻覺得被子裡又冷又潮,一旦意識模糊,被子深處便會騰起一股陳腐的,混合著灰塵和鐵鏽味的臭氣,絲絲縷縷地攀爬出來,纏在李秀的身上。
……那是肖家別墅的舊房間裡特有的氣味。
李秀難受得根本沒法好好睡著。
到了最後,李秀實在是忍無可忍,哪怕難受得快暈過去了,還是咬著牙,進了浴室打算洗一個澡。
*
浴室也跟這間房子裡的其他地方一樣,狹窄,陰暗,潮濕。
“哢”。
打開開關,一盞昏黃的小燈亮起,逐漸染黃了浴室裡騰起的濕潤水汽。
李秀的呼吸沉重,他渾身無力,身體完全靠抵在牆上才能勉強站直。熱水已經開到最大,水溫也被調到了最高,熱氣氤氳的浴室中,他卻始終覺得冷。
尤其是被他來回衝洗了好多次的那條右腿,哪怕用香皂來來回回洗了好久,李秀卻依然覺得,那上面好像還附著下午那群男生在亢奮中抹在他小腿與膝蓋上的黏膩薄汗。
“嘔……”
浴室裡回響起少年壓抑的乾嘔聲。
過了好久,李秀才關了水。
他垂著頭,在蓮蓬頭下站了好久。
視野裡依然是自己那雙令人作嘔的,畸形的腿。
軟弱無力到連踢人都沒有力氣。
無法跑跳。
這是一條廢物的腿。
*
“滴答……”
水蒸氣凝聚在天花板上,然後又掉落了下來。
微涼的水珠沿著李秀的瘦骨嶙峋的背脊緩緩向下。
李秀忽然打了一個冷戰。
*
方才……簡直就像是有冰冷的指尖滑過他的皮膚。
*
李秀轉頭看了一眼身後早已遍布裂紋的瓷磚牆面,發黃的瓷磚上倒映著他的影子。
說不出緣由,他有些心慌意亂。
還是因為低燒,熱水一關,刺入骨髓的冷意再次席卷而來。
李秀的身體戰栗不停,他潦草地用乾毛巾擦拭起了身體。他的視線不經意掠過了浴室的鏡子,與此同時,隔著毛巾,他隻覺得自己好像擦到了什麽東西。
他仿佛……摸到了一雙手。
李秀的瞳孔驟然緊縮。
他一眼就看到,在自己背後,正站在一個細長高挑的影子。
而那道影子的雙臂,正按在他的肩頭。
他自己的手,剛好覆在影子的手上。
*
“嘶——”
李秀一甩毛巾,踉蹌著後退。
砰的一下,他重重撞在了牆上。下午被毆打過的地方爆發出一陣巨疼,李秀差點背過氣去。
心跳得快要從胸口蹦出來。
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李秀才抱著毛巾,抬眼看了看周圍。
當然,李秀什麽都沒有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已經看了無數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舊浴室。
定了定神,李秀白著臉,胡亂擦掉了鏡子上的霧氣,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竟然把老舊瓷磚上因為水漬而造成的斑紋,看成了人影。
至於剛才他隔著毛巾摸到的東西,咳,是他自己。
被揍的地方泛著可怖的烏青,皮膚已經徹底麻木,摸上去簡直就像是另外一個人的皮膚似的。
李秀努力地思考著,低燒讓他的思維有些混沌,不過這不妨礙他做出判斷。
“真是的。”
恍惚中,李秀為這個小小的烏龍感到了一絲羞恥。
可必須要承認的是,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確實感到了一種難以啟齒的毛骨悚然。
一定是因為發燒的緣故。
少年努力地安撫著自己,明明已經回過神,可李秀的心臟卻還是不聽話地狂跳。
他越來越暈了。
沒有多想,李秀匆匆忙忙地穿好了衣服,然後離開了浴室。他知道自己應該盡快休息了,不然的話,明天在學校裡,他就更加沒有精力去應對那明晃晃的校園霸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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