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撿起包裹,見裡面的藥瓶碎了大半,裴翊歎息一聲,塞北許多時候還買不到這些藥。
不過對於芳姑忽然的脾氣,裴翊倒是沒有多在意,他知道人年紀大了都這樣,動不動就喜歡砸東西,相爺生起氣來也喜歡在家裡砸幾件器具玩。
裴翊習慣了。
他將包裹放到芳姑身旁,低聲說道:“前輩還是自己保重身體吧。”
說著他道了句告辭,也不等芳姑答覆便轉身離去。芳姑余光瞥到地上的包裹,又看了他將要離開山洞的背影一眼,忽地開口說道。
“你等等!”
裴翊停下腳步,轉身面露疑惑地看向芳姑。芳姑滿臉警惕地說道:“我不會……我不會放過你那相好的。”
即便裴翊在雪中把她救起,救回了她一條命,她不過就是還他一條命罷了。
她絕不會!絕不會放過那個殺了常白的人!
裴翊聞言頓了頓,良久他平靜地向芳姑搖了搖頭說道:“前輩放心,我救你並非想要用恩情逼迫你放過他。”
“那你想要什麽?”芳姑臉色難看。
“或許……”裴翊目光放空望著地面,低聲喃喃道,“或許我想要的是他放過自己。”
“你說什麽?”
芳姑被孫嶽祖打成重傷,耳力也大不如前,壓根沒聽清裴翊在說什麽,就藏身在山洞外的陸卓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從石頭後面探出視線,看著低頭喃喃自語的裴翊,表情同樣是一片空白。
“沒什麽。”裴翊向芳姑否認自己剛才說過的話,然後重新解釋道,“我們是你的仇人,但你卻並不是我們的仇人,我救你只是因為我應該救你,並不是為了圖一個回報,若是當日見到你倒在雪地的那個人是他,他也會救你的。”
芳姑冷笑一聲,顯然並不相信,裴翊也無意與她多做解釋。
他確實無意挾恩圖報,因為他知道陸卓期待與芳姑做一個了結。
這是陸卓的決定,那無論結果是好,是壞,裴翊都會接受。
裴翊閉了閉眼眸,攥緊手中的拳頭,神情堅定地離開山洞。
他走過一塊山石後面,陸卓正面無表情地靠在岩壁上,抬頭望著天邊的浮雲。
有兩三枝樹杈遮住了陸卓眼前小半的天空,讓陸卓看不清最邊上那片雲究竟是長得像馬,還是長得像龍。
陸卓歪著腦袋看了許久,聽見裴翊的腳步聲漸漸走遠。
芳姑確實受了重傷,與裴翊不過多說了兩句話,待裴翊走後便開始不住地咳嗽。山洞裡傳來她翻動藥瓶的聲音,看來裴翊留下的那個裝藥的小包裹對她還是派上了用場。
陸卓聽見她服過藥後,呼吸漸漸平緩,最後歸於平靜。
陸卓抬手扒開頭上的樹杈,那片不知是龍是馬的雲已經散去,陸卓撓了撓眉毛,直起身子走進了山洞。
山洞中,芳姑已經靠在石壁上睡了過去。因傷勢嚴重,加上陸卓刻意放輕了腳步,昏睡的芳姑並沒有發現山洞裡多了一個人。
陸卓站在石壁前,看著眼前這位困頓疲憊的中年婦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幾年前曾經被她追得滿江湖逃命。
現在她就在陸卓眼前,虛弱得像一只能被陸卓捏在手中的螞蟻。
只要鏟除了她,再找到解決曦陽訣的方法,陸卓就可以跟裴翊長相廝守。
與裴翊長相廝守的渴望狠狠地動搖了陸卓的心。
他向芳姑移了一步,手掌向芳姑的頭頂的百會穴伸去。
只需輕輕一掌,誰也不會發現,裴翊下次來此發現芳姑的屍體,只會以為她是傷重不治。
陸卓的手掌置於芳姑的頭頂上,芳姑仍舊沉沉地睡著。陸卓看著她的臉,眼前卻輪番出現燕雲飛和常白死前的臉。
這些人都是為他所殺,他還要繼續作惡嗎?
他聽到自己耳邊有個這樣的聲音在問自己,那一瞬間他以為是裴翊去而複返,回過頭來卻一個人也沒看見。
看著空無一人的洞口,陸卓恍然大悟,原來說話的那人是他自己。
是他的良心。
陸卓抬起手來,看著自己乾淨的掌心,卻仿佛看見滿手鮮血,陸卓震驚地捏住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向芳姑看去。
他忽然想叫醒眼前的婦人,卻不知是想叫醒她,讓她死個明白,還是想叫醒她,讓她殺了自己。
風吹霜草動,陸卓猛然回頭,外面又有人來了。隨著那人腳步漸漸臨近,陸卓低頭看了芳姑一眼,最後選擇施展輕功離開此地。
裴翊再次走進山洞時,山洞裡靜悄悄的,只有芳姑平緩的呼吸聲和他自己的腳步聲在洞中回蕩。
他一進洞,芳姑便立即清醒過來,戒備地看向洞口,見是裴翊去而複返,芳姑放松下身子,皺眉道:“你回來做什麽?莫不是反悔了,想要求我饒過你那相好。”
裴翊已經習慣,她三句話不離自己那‘相好’了。
“不要誤會,我回來只是想要跟你說一聲,我們可能不日就要離開撫仙山,我下一次下山采購恐怕就是最後一次,你若有什麽需要的,隻管告訴我,我下次下山一並給你帶回來。”
聽到他要離開撫仙山,芳姑勃然大怒:“果然虛情假意,才不過兩三日,就想著逃走!”
正說著,裴翊忽然注意到芳姑身前有幾個腳印,看著大小應是男子腳印,卻絕不是裴翊的腳印。那腳印留得極淺,那人顯然輕功不錯,若不是因為山洞內泥潭眾多,他恐怕連腳印都不會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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