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什麽人的信香,那是北州人獨有的鷹印刺青。
對這味道最熟悉的人,自是厲雲埃。
盡管他肩後印記多年來被幾番遮擋,得以堪堪掩住他人的注意,他自己卻始終無法躲避,只能浸在這自幼時起不斷侵略他尊嚴的氣味裡,在漫長歲月中越來越刻骨。
所以當周遭幾人仍選擇警惕觀望來人是何用意之際,厲雲埃輕拂在江惡劍領口的幾指已猝然攥緊。
不過就在他指間寒光一觸即發的同時,先一步翻湧起凌然氣力的,卻是與他之間姿勢過於曖昧的江惡劍。
“錚”地一聲,頭皮發麻地一刹躲過與自己脖頸僅差毫厘的烏黑毒牙,來不及驚詫那同樣一瞬出鞘替他抵擋的荊棘劍,江惡劍不敢有一絲怠慢地就地翻滾,使得那一擊不成再次來襲的如墨長影隻一口叼下了他翻卷的袍角。
卻也時機恰好地,讓他未曾防備便滾進仿若從天而降的來人腳下。
下一瞬,伴隨厲雲埃七道紫微針一根不落地接連落下,那條通體黰漆的烏蛇在緊隨其後的滿地雪沫中飛快遊走,眨眼便隻留下幾道灰仆仆的虛影,一躍躥回來人肌肉虯實的臂間,幾乎與那糾纏滿身的鷹印融為一體。
來人身軀威凜頎長,在這寒冬臘月裡上身僅著霜白貂皮雲肩,下袍佩金帶紫,露出窄挺筆直的赤裸腰身,腹肌緊繃,與自手臂延續滿身的凶鷹纏出鼓鼓魄力,凶悍而潑野。
尤其金翅鷹冠下發絲飛湧,托起一雙深邃碧眸,挑眉撐於這略顯寒磣的院內,平添盛尊。
毫無疑問,他就是當今令整個北州心驚膽寒的暴君——蕭臨危。
曾在厲雲埃幼年遭擄北州時,強行在他肩後刺下自己名字的“北州王八”。
眼下他由數名魁梧部下簇擁,手中一柄雕金重刃抵在江惡劍拚力仰起才不至於被鋒利割喉的頸前,面上充斥粗獷的挑釁。
仿若看不見眼前眾多高手以及司韶令凶險至極的長劍,他目光直照向指間紫微針再次蓄勢待發的厲雲埃。
“王妃,”一開口,嗓音森沉而裹挾戲謔,“趁本王來遲,是想要誘媚這身上還沾染著令弟氣味的賤民麽?”
且說話間,他金刀驀地翻轉,驚險擦過江惡劍頸上一道道齒痕:“還是說,你喜歡的其實是這些撐不了幾日的印子?”
“這哪裡比得上本王曾送給王妃的印記更情深意切?”
“……”
便迎著厲雲埃愈發峭冷的眸子,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似也不急於一時,隻一腳故意踏碾在江惡劍重傷的背上,掃視一周,不忘又道。
“既是人都到齊了,本王不妨直說。”
“此次前來,一為迎娶我北州王妃,二來——”
“本王近日才知,長姐蕭夙心原來在五年前慘死於你們五派圍剿,更聽聞你們現今還要對本王這唯一的侄兒趕盡殺絕。”
“敢問一句,本王這侄兒江惡劍現今在何處?還請交出來,好隨王妃一並帶回北州。”
“……”
於是司韶令本已出手的荊棘劍霎時又被他強按下。
其他人也在這接踵而來的意外狀況中,一時不知先震驚於這北州王對厲雲埃一聲聲突兀又窒息的稱呼,還是先告訴他,他腳底下這下一刻怕要被他割喉的賤民,就是他要找的大侄子。
第33章 王八
等江惡劍再恢復了意識,已是他昏迷過後的第三日。
他睜眼看到滿目縹緲冰綃與鑲金柱絀,身下觸手可及的褥料細密柔軟,緞面刺繡邃美,周身被雕琢虎豹奔走的熏爐烘得暖融,整個屋內溫暾如春,以至於他腦內僵硬著,環視這悉數是他有生之年從未見過的奢綺,許久才回想起來。
三日前,北州王蕭臨危突然抵達,不僅待厲雲埃態度詭異,欲強迫他為北州王妃,更是莫名其妙地聲稱自己是他唯一的侄兒。
最可笑的是,經他那一番惡劣碾踏,傷上加傷,劇痛之下他還來不及破口罵他幾聲,便再忍受不住地失去了知覺。
眉頭緊蹙間,江惡劍微動了動昏迷過久而發麻的手腳,再朝四周望去,稍微穩定思緒。
窗縫外依舊是北地熟悉的皚皚白雪,房間中情景雖陌生,卻也不似北州粗獷營帳,想來他仍舊在南隗。
而此處大抵便是南隗在各地設置的專用來接待鄰國王室亦或使臣下榻的“金羽驛”,也難怪會如此奢華。
所以……其他人呢?
不知這北州王究竟有何目的,但從厲雲埃幾次提及他時的神情來看,他們之間的關系可並不像他口中的“情深意切”,厲雲埃豈會真的願意委身做他的王妃?
司韶令也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兄長受此侮辱,那麽在他昏過去之後,他們可有再交手?眼下又是怎樣一番情勢?
破碎的畫面接連拚湊,腦中飛快轉過此次事情所有來龍去脈,江惡劍又驀地意識到,他們原本一直以為北州王此番來行是為了那幾名遭洗骨丹迫害的北州王室,也生怕此事處理不當再次引起南隗與北州的戰火,所以才在北州王提出要人時,他不惜以用自己也算半個北州人這一身份承認一切皆由自己所為,試圖打消北州王再提任何條件的理由,借此留下厲雲埃,避免司韶令做出衝動之事。
卻完全沒有想到,這北州王分明就是衝著厲雲埃而來,自己則成了他欲帶回北州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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