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邵。”
江惡劍看著眼前人,竟突然啞聲開了口。
雖然僅有這短暫的瞬間,且他面無表情,明顯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不過是在周圍喧鬧中,無知無覺地發出最微不可聞的一聲。
而他一說完時,眼神又微有退卻,像是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又不明白為什麽。
更不知道,就是他這聲低語,得以從冰天雪地的小洛河中,將司韶令本已死灰的思緒驀地拉扯。
——阿邵。
其實司韶令說謊了。
並非是家人才會這般叫他。
家人口中的“阿韶”,與這並不完全相同,其中的細微差別,他尚能分辨得清。
從始至終,只有江慈劍一人會叫他“阿邵”。
像一隻呆傻好騙的小狗。
他百聽不厭。
於是,他倏然睜開了濕透的雙眼。
“……”
本已生死相隔的四目猝不及防相對,漫天飛舞的大雪,終於消散。
“清心曲!”
而與此同時,另一邊響起魏珂雪嗓音破裂的大吼。
原是青冥趁與祁九坤幾人交手,已渾身浴血,不顧一切地從祁九坤手上奪回了他那一柄寒光閃閃的簪劍。
他費盡心思將此凶刃奪回,無疑是僅剩這唯一機會,可殺魏珂雪於無形。
誰知就在青冥趁亂尋找空隙動手間,一直躲藏於尉遲驍與昭蘇身後的魏珂雪已然看出他的心思,心知他那簪劍的陰狠,再次嘶聲提醒他道:“我有清心曲譜!”
“司韶令同你們青鄴根本不是一心,他現今半死不活的被五派帶走,斷不可能再交出清心曲,你若再殺了我,青鄴就別想得到此物,你們的大業……也必將要受阻!”
“……”
魏珂雪這番話雖是窮途末路的掙扎,他在賭,按青鄴王的性格,拿了他交出的清心曲譜,必不會聲張,更不會告訴青冥。
便以如今情形來看,了解清心曲的人,確實只剩下他可用。
尤其,青冥尚不知自己為何獨獨控制不了江惡劍,於公於私,他還不能完全摒棄清心曲這條後路。
而魏珂雪此話一出,無疑也引起五派等人的驚疑。
青鄴所謂的計劃竟與清心曲有關,那一定也和“鬼士”擺脫不了乾系。
難不成他們想利用青冥的邪功將北州和南隗的百姓都變為鬼士?
而清心曲有安撫鬼士的效用,他們想輔以清心曲,再控制這些鬼士對自己言聽計從?
但如此說來,豈不是誰掌握清心曲,誰就已贏了一半?
那麽青鄴憑何覺得,作為清心曲開創之地的南隗,不會反將一軍?
況且此事說來輕巧,但以青冥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同時將天下人都變為自己的鬼士?
關於清心曲的設想著實有些複雜,青鄴的計劃到底是什麽,儼然還需魏珂雪說出更確切的線索。
而此刻能確定的,則是魏珂雪必定不會如實交代,他仍在妄想青冥救他脫身。
“你還不快說——”
卻正當尉遲驍一腳不客氣地踏在魏珂雪身前,迫不及待地逼問之時,不待他話音落下,突然奔湧翻卷的殺風如鋪天蓋地的烏雲,擦著所有人頭頂而過。
下一刻,魏珂雪沾滿血汙的篤定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他與停滯已久的江惡劍隔著咫尺,江惡劍鮮血淋漓的幾指,正深嵌進在他喉間皮肉。
而隨著其余鬼士們竟也和所有人一樣,霎時間地紛紛止住身形,全場陷入極其突兀的沉靜,靜到可以聽見來人弱不禁風的腳步。
一步一步緩慢出現在江惡劍身旁的司韶令,面上仍掛著險些命喪於小洛河裡的蒼涼,卻比滿目猩紅的江惡劍還要像一個惡鬼。
他看向魏珂雪,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先不必殺他,”也在眾目睽睽之下,司韶令語氣格外溫煦,一邊將江惡劍額前亂糟糟的碎發輕撫平整,一邊又輕言細語道,“在開口說出實情之前,讓他生不如死。”
第172章 施虐
司韶令話音剛落,魏珂雪已發出淒厲慘叫,連不遠處的青冥也聞聲眉頭跳動。
只見江惡劍明顯聽懂了司韶令的話,一松開魏珂雪的喉嚨,掌心便轉而向下,毫不猶豫地覆在對方本就瘸了的傷腿。
那處雖層層包裹,但早已隨著魏珂雪的逃竄而滲出血跡,此時由於劇痛而不住抽搐著,被江惡劍幾指骨節又猛地嵌入翻攪,汩汩腥意更爭先恐後地向外流淌,仿佛也想要盡快遠離江惡劍這身可怖的凶煞。
而頭頂著魏珂雪一聲聲同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呼,像夾雜碎裂的森然白骨,江惡劍本該無一絲情緒的眼底,則映出了些許意猶未盡的狠戾。
不夠,還遠遠不夠。
無人知曉,此刻在江惡劍腦海中,正不受控制所浮現出的另一副光景,是昏暗囚室下,一簇熠熠的紅衣,他看不清那是誰,隻知上面沾滿了刺目的血淚。
這一幕似乎在他心底深埋已久,鋒利無比地纏磨著他的肺腑,每一刻都在鑽心砭骨。
那是自從看到司韶令丹田被剜灼的焦痕後,再也揮之不去的景象。
他早就想要將這些痛千百倍地奉還,奈何對方是江盈野,哪怕江盈野終也死在他的手上,他對司韶令更加洶湧的愧疚,始終無處宣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