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陪你娘等著你,殺光這天下所有人,來給她陪葬!
這是他唯一能夠回家的路。
也是江慈劍窮其一生所得到的,一座孤墳。
“嗚……”
而低低的啜泣驀然自寂靜中鋪開,像為那一日死去之人祭奠的風聲,愈加不能自已。
最先在小洛河裡崩塌的,竟是陶恣。
只見他閉眼坐在地上,泣不成聲地第一個醒來。
也因他對眼前所見情緒過於激烈,若再強留在其中,必定心神受損,昭蘇便僅放他一人出了幻境。
至於他身旁的陶梧,既是鬼士,始終沒有受小洛河影響,見他痛哭流涕,正滿面怒容地粗魯替他擦去。
誰知掌心流下的濕跡越擦越多,陶恣越過陶梧的怒視,隻雙眼朦朧地望著江惡劍,看他與陶梧一樣毫無反應,好似再度確認了,他也已是無知無覺的鬼士。
於是淚珠更加洶湧地滾落,這次落進陶梧凶猛的親吻。
而任他們此刻是怎樣一副怪異的光景,其他人卻聽不見,也看不到。
因為其他人,仍停留在小洛河那場昏天暗地的雪裡。
包括司韶令。
此時的他,與櫃子裡的昭蘇別無兩樣——甚至不及昭蘇,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隻木訥在一片黑冗中,聽著窸窸窣窣的響動,似是屋內的人正將懷中小人兒裹入繈褓。
“不哭,”嘶啞嗓音響起,像刺骨的風喧囂刮過,又盡量柔軟,“等哥哥……去殺了他們,就回來接你。”
那應是一片死灰中僅存的溫度,全部給了這個在他死去時得以出生的妹妹。
而後,他要去殺了所有人。
那些他曾拯救過的村民,如今每一個都是天大的諷刺,唯有用他們的血,才能平息已化作厲鬼的江慈劍滔天怨怒。
那厲鬼,便是江惡劍。
仿佛聽懂了他的話,也或許無論外面如何冰天雪地,依舊感受到來自於繈褓的微弱溫暖,小人兒出奇地安靜下來。
也很久很久,伴隨江惡劍的離去,再無聲響。
奈何那時躲在櫃裡的昭蘇,仍舊無法動一動麻木的手腳。
好像是只有這一塊狹窄的櫃內,才能遮擋她心中糾纏不休的沉重罪惡。
若她沒有推倒那隻小雪獅。
若她有勇氣迎著那一眾村民逃出去,提前告知江慈劍一切,想辦法救下蕭夙心。
若是,蕭夙心遭受欺辱的時候,她能不管不顧地衝向那個男人,哪怕是死,也算蕭夙心沒有白白護她一場。
若是可能,她想就這樣待在昏黑一角,永遠也不再見任何人。
如果不是又聽到門外傳來的雜亂響動。
“這裡!這裡也有被抓來的百姓!——他們都死了。”
“是江寨的人做的?怎會這般殘忍?”
若非如此,她定會如她所想的,凍死,抑或餓死,追隨著九泉之下的蕭夙心,求對方能否再原諒她的不義。
可她聽到屋外兩人震驚於門前狼藉的幾具屍體間,聽出了他們明顯不是江寨裡的人。
似乎是在四處搜尋江寨余孽的五派弟子。
怎麽辦?
他們一旦發現那嬰孩的身份,會不會也和方才的村民們一般凶狠報復?
想到那些村民,她已然發僵的身子又打了個冷顫。
還是害怕的。
與江寨有仇的人那麽多,在今日之前,她也從來不知原來除了江寨,世上還有這許多可怕的人,她實在難以想象他們會怎樣對待這尚在繈褓的孩子。
“走,進去看看。”
“好。”
而就在門外再次傳來那兩名五派弟子的聲音,當她仍有所遲疑的那一瞬間,卻陡然想起蕭夙心的話。
——等一會兒生下來,你就是阿姐了。
……阿姐。
她現在,已是阿姐了。
那個嬰孩,眼下只能依靠她來守護。
也在這一刻,她猛地推開木門,連滾帶爬地,拚命牽扯起僵硬不已的四肢,淚流滿面地跑了出去。
她知道江惡劍離開時已將嬰孩藏入竹筐內,但她只有盡快引開這兩人,才能避免嬰孩若突然醒來後,可能會遭遇的苦難。
在此等她的哥哥,回來接她。
第168章 長眠
帶走昭蘇的那兩名五派弟子,正是來自於天墟。
見她年紀尚小,又似乎是個啞巴,隻當她也是被江寨抓來的可憐人,倒沒有她想象中的為難。
可依舊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無法相信任何人。
也盡管她後來在幾派中一眼認出了魏珂雪,卻已知道,僅憑當時的她,根本不可能隨意指認一派掌門,這“顛倒黑白”之說,無人會信,反而容易遭其滅口。
她唯有變得強大,不再倚仗他人保護,才能真正的說出真相。
於是自那之後,她便每日跪在天墟宮門外,不言不語,除非掌門人收她為徒,無論如何也不肯離去。
若不能收她,她就死在天墟這與江寨同樣冰冷的雪裡。
幸而,她固執不已的模樣最終打動了司瀾。
只不過當司瀾問她的名字時,她卻顫著凍僵的手,只在雪地裡寫下了“昭蘇”二字。
願救她性命的人——沉冤昭雪,死而複蘇。
現如今雖然她的小洛河尚不夠成熟,但眼下已是她唯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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