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之間,近百道魁梧有力的身影攜著衝破天地的蠻力,不顧一切地抬掌,仿佛硬生生地托舉起了那一方竟稍顯單薄了的烏黑“天幕”。
北州人的輕功一向不如南隗精深,好在這些北州鬼士似乎多為戰場上的俘虜,比尋常更為力量驚人,也便趁著大多數鬼士們凶猛躍至高處的這一刹那,江惡劍猝然與他們一並發力。
頓時,前所未有的可怖掌風如滔天怒吼,裹挾著一眾在此地受盡屈辱卻磅礴的求生本能,像神勇奔騰的滔天巨浪,須臾功夫,本就搖搖欲墜的厚重石板竟當真劇烈一晃。
尤其,另有祁九坤和司恬爾的渾厚內力相助,下一瞬,本該借由上方屋內的機關才可翻動的地面,竟就這麽被眾人強頂著,不得已再一次打開缺口,奇跡般地轟然翻轉過來。
與此同時,最中央早受到猛烈震顫的軸心卻也再支撐不住,伴隨傾巢而出的一道道身影脫離牢籠,整片地面終是與旁處一樣坍塌陷落。
迎著豁然灑下的明澈,司韶令下意識閉了雙目,也適時落進被簇擁著朝他奔來的熟稔懷抱。
像一個無所不能的鬼神。
如他所願地成功帶著眾人逃出地獄。
可是日火下,他摸著他傷痕累累不言不語的身軀,神情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切。
“無歸哥哥!”
也當整個“無門”在腳下崩為廢墟,一眾人來不及感受久違的天光,守在院外等待多時的利箭已接踵而來,唯獨司恬爾顧不得躲避,猝然發出撕裂的一吼。
因就在她拉著無歸從未如此滿懷期待地破開機關的最後一刻,已頭破血流的青冥竟仿佛鬼魅般地驀然閃現。
那時壓下的巨石原來並未砸中他的要害,他緊隨著眾人本打算也借此機會逃生,可惜,憑他的傷勢,根本無法動用輕功撐至地面。
不甘之余,他乾脆拚盡了力氣,滿面堆笑地躍身,扯住無歸一同墜下,轉眼消失於重封的灰壤。
盡管——
他想要拉下的人,其實是司恬爾。
所有假扮青焉的人裡,司恬爾是最接近的那一個。
他注定沒有機會再與青焉相見,不如就讓司恬爾陪著他埋葬於此,此生也不會再孤單一人。
只不過出乎意料的,率先察覺他的意圖,分明已化為鬼士的無歸,卻在那一瞬時,猛地反手托起了司恬爾。
第188章 青山
——我一生都活在對一個人的遺憾裡,你不要學我。
這是無歸強忍著與眾人走過最後那一路時,終沒能向司恬爾說出口的話。
他想寬解她,怕她再度為自己而難過,但又不願給她留下任何回憶。
她還年輕,遲早可以忘卻他這個在偌大江湖裡平庸得其實很容易被遺忘的人。
他自幼生在九極教,因司恬爾的娘親相救得以存活下來,卻努力許久,也沒能在對方最需要的時候給與適時的報答。
後來好不容易重逢,對方已有至愛,更天不遂人願,他分化成了一個注定在武功造詣上無法達到頂峰的和元。
但像他這樣沒什麽天賦的普通人,能時而與尊敬的人相見,已是足矣。
而幼時司恬爾唯獨對他格外親近,也的確讓他這很早便無親無故的人初次體會到了與世間的微弱聯系,竟是如此奇妙。
然而他眼看著司恬爾長大,將她當做想要一生守護的親人,卻突然聽到她說出那番顛覆的言語,實在是難以接受。
她年幼無知,那便是他的錯。
唯有狠心的撒了謊,與她斷絕往來,也為懲罰自己,從此消失在他們的面前,再度孑然遊蕩。
心想時間久了,她自然會忘記他。
而像她一般生來卓犖的人,江海浩瀚裡,誰又會不喜歡。
僅有他實在不可褻越,想也不能想罷了。
他還是希望,這個自幼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小丫頭,不要因一時的錯覺而禁錮在他的身邊。
甚至不需要記得他。
他也不值得任何人來為他傷心。
——可惜,這一切在他真的化為鬼士後,又被他親手打破了。
連他自己也沒能想到的是,他在最後的最後,到底如一把輕易可剖碎骨肉的刀,穿過五髒六腑,永遠留在司恬爾的心上,不可能愈合。
“無歸哥哥……”
此時的司恬爾像不知眼前所見究竟意味著什麽,口中呢喃間,周遭凌亂灌入她的耳內,又變得鴉雀無聲。
她跪在地上不斷挖開面前坍塌的廢墟,不顧指甲被利石掀破,幾指無不血跡斑斑,卻無論怎麽挖下去,都只有面對著她冷蔑的塵土。
而廢墟之內的眾人已無所遁形,鋪天蓋地的箭矢如報喪的黑鴉,黑沉沉地一霎將他們淹沒。
“小師父……”
卻就在幾人皆與司恬爾一般不願相信無歸就這麽被埋於腳下,出乎意料的,本應不記得他的江惡劍在環視一周後,竟神情木訥地也低喚了一聲。
他當然想不起“小師父”是何意,隻下意識地開口。
與此同時,迎著萬千飛向他們的箭矢,江惡劍怒不可遏地一刹踏空而起,掌風翻出湍急巨浪,硬是將數道利刃原路震回。
像是將心中莫名而來卻無處發泄的怨恨皆摻入呼嘯的殺機裡,隨著利刃割裂皮肉的嗤響層疊而起,不少弓箭手慘呼間倒下,他又一掌猛然震於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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