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應翩翩心裡是很希望應定斌說點什麽的。
他的性情看似剛硬任性,內裡實則心思極為細膩,打小就知道養父雖然十分厲害,表面上人人敬畏,但背地裡卻有很多人都看不起他,說他是無後的閹人,嘲笑他費盡心思弄了個同族的孩子來養,捧得跟眼珠子一樣,也終究不是親生骨肉。
應翩翩固然天資超群,聰明過人,但能有今日的成績,也是日夜苦讀而來的。
他想把父親的尊榮都掙回來,旁人都覺得他難成大器,覺得他不會真心把一個太監當爹,那他就偏要出息,偏要孝順,讓說出那些話的人見了父親都只有嫉妒羨慕的份。
高中狀元的那一日,他做到了。但如今,多年練字作畫的苦工毀於一旦,一切又消逝如掌中流沙。
所以應翩翩難得在信裡多寫了幾句話,雖然態度輕描淡寫,但他就是想聽父親說一句,“就算你什麽都不會也無所謂,爹依然會因你驕傲”。
哪怕是敷衍呢,他也想聽。
可惜沒有,等來等去,應定斌卻從那以後就沒有給他回過隻言片語。
後續就是夢裡經歷的書中劇情了,有一晚應翩翩喝得大醉,傅寒青過來安慰他,跟他說讓他棄文從武,跟傅寒青一起到軍中發展。
當時兩人之間已經生出過很多嫌隙誤會,但遇到這種情況,傅寒青還是很溫柔地跟應翩翩說:“沒關系,我會一直陪著你。就算你往後什麽都沒有了,我也在。”
應翩翩對傅寒青失望了很多回,可聽到這樣的話終究也覺得心軟,兩人關系緩和,在應定斌回到京城之前,應翩翩隨傅寒青去了西南軍營,從此開啟了輔助主角成為戰神之路。
一直到他死,父子兩人都再未見過。
現在回想起來,應翩翩當時受劇情操控,加上神志不清,渾渾噩噩,竟從未懷疑過其中有何不對之處。
而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回頭看這一段感情,盡是欺騙、羞辱與不堪。
直到重生之後,應翩翩思來想去也覺得不對,又給應定斌寫信的時候特意去了兩封,真正要送的那一封派身邊的人親自護送。
目前尚未收到回信,也不知道應定斌這一次是不是真的收到了。收到了,又會有何反應。
應翩翩立在廊下,一時間心裡翻來覆去,都是在琢磨這件事,但其實根本就沒什麽好想的。
他略有些恍惚出神,眼前傅寒青的面孔逐漸模糊難辨,反倒是面前鏤花小窗上朱漆填金顏色越發瞧著鮮明,豔紅刺目,仿佛廟宇中框著什麽妖魔的法器。
應翩翩瞧見傅寒青拿著那枚吊墜看了一會。醉醺醺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接著將手掌一攥,木雕的兔子頓時被他掌力攥成了碎屑,簌簌而落。
應翩翩沒有阻止,淡淡挪開眼,看到了窗前幾案上那碗冒著熱氣的醒酒湯。
他忽然想,自己可能從來都沒有看清過這個人,既然信是傅寒青毀掉的,那麽自己喝了這幾年的湯藥,他是不是也真的知情呢?
喝下這藥之後,他也會發瘋嗎?
應翩翩心頭轉念,手伸入袖中,慢慢從袖中摸出了那隻之前裝了藥汁的瓷瓶,微作猶豫。
就在他躊躇的同時,數騎快馬已疾風一般駛入了京城大門。
一路匆匆趕回京城的應定斌一勒韁繩,馬兒長嘶一聲停了下來,原地踏了幾步,隨即掉頭向左。
他身後的手下連忙問道:“廠公,不回府嗎?”
他們可以說是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回來,接連幾日,基本都沒好好休息過,但應定斌卻全然顧不上疲憊,說道:“先不必,我掛心阿玦,你們隨我直接去鎮北侯府!”
第18章 笑謔君卑辱
傅家這別院甚大, 眼下賓客們都聚在前面的桃花園裡,其他的地方反而更顯清寂,池簌一人走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上, 心潮起伏。
他向來穩重冷情, 最近卻不知怎麽, 看見應翩翩在跟前就覺得心亂。
明明只有短短半月的相處, 這人卻若夏日雷霆,暗夜煙花, 瞬息驚豔,一刻留痕, 讓人的眼睛思緒不自覺就要圍著他轉。
池簌原本是打算出來清靜清靜, 人不在跟前,自然就不會去想, 卻未料眼中不見, 更加滿心皆是,倒還不如回到對方身邊去了。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念著, 當他聽到“應公子”三個字的時候,便格外敏感,一下子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這才發現, 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後廚附近。
幾名婢女正在收拾杯盤用具, 一人將灶上的砂罐取下,解開蓋子,便“哎呀”了一聲, 說道:“這是熬什麽湯用的, 怎麽一股酸苦味?”
另一人連忙道:“那不是食具, 就是專門給應公子煲藥用的。你先小心收著, 一會問問冬收他是從哪裡拿出來的罷。方才便是他照看的。”
那名婢女便暫時將砂罐放到旁邊,先將其他食具整理出來。
池簌站在下風向,也能隱隱聞見從房中飄出來的幾縷藥味。
他原先素有頑疾,也通曉些許藥理,這一聞就覺得不對勁,腦海忽轉,猛然便想起來了腦海中浮現出了他第一日在應翩翩房中看到的那盆君子蘭。
——一夕之內由花苞轉眼開至極盛,美不勝收,但第二日便轉眼凋零滿地。
當時他心存防備,以為是應翩翩施了什麽手段還特意仔細觀察了一番,如今看來,竟應是因為這藥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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