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道:“此事應該如何做,應是朕來決定,而不是你在這裡指手畫腳!朕隻問你,如果真要派遣你護送這批東西前去西戎,難道你還要抗旨不尊不成?!”
這次的議事主要是一些實職的文臣以及宗室,應定斌和池簌都不在場,眾人被皇上的怒氣嚇住,一時無人開口。
應翩翩感覺到身後不知道是誰正在拚命拽自己的衣袖,知道是在勸他服軟。
他也知道,這種堅持對自己沒有好處,而憑著他的頭腦,頃刻之間就可以想出無數種認錯或者歌功頌德的話語來說,讓皇上熄滅怒火,重新和顏悅色。
然後接下這個任務,以他的口才,不用費太大力氣就能達成目的,回來之後受到嘉獎,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但此時此刻,應翩翩並不想這樣做。
正如他之前對池簌所說的話那樣,在剛剛重生時,應翩翩滿心都是仇恨,急於掙脫所有的束縛,斬去所有的牽絆,做一個世間的孤魂,誰也不去在意,任性地去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人終非木石之心。
他發誓不受束縛,重生以來,他每一次做出的決定、說出的話,全都是在執行他自己的意志。但他想做的事情卻改變了。
除了要復仇,要追求前程之外,還多了很多其他的東西。
應翩翩在意他的父親,想奉養父親頤養天年,為他養老送終;在意池簌,想與池簌白頭偕老,讓他從此以後不再孤單。
去衡安郡賑災的時候,應翩翩看到世間百態,民生疾苦,他也不知不覺地想讓那些可憐的百姓們過得更好一些。
他走到軍營中去,想要調查父親的舊事,也遇上了父親留下來的昔日戰友。那些人忠心耿耿地守護著他們的信念。
年輕時,他們也曾經為國爭戰,滿身傷痕,可直到如今日漸遲暮,他們並沒有享受到應有的待遇,生活的依舊失意困苦。
要出頭,除非是長官立下大功,才能提攜下屬們跟著升遷。
那些軍餉和災款到底都流進了誰的腰包?大穆是他們的國家,明明應該庇護自己的子民,卻為什麽要讓本國的百姓們吃不飽肚子,卻反而去給野蠻凶悍的仇人們提供足夠的糧食?
這些事情不是沒有人在意,就像也不是所有的地方官都會像洪省、魏光義一般中飽私囊,將百姓們置於不顧。
方才在朝堂之上,楊閣老等大臣也與那些主張增加稅賦的人們爭得臉紅脖子粗。
可是這樣的力量終究是微弱的,大勢之下,根本的國力難以改變,大多數的人還是只能選擇明者保身,順其自然。
作為一個人,他們的做法是明智的,可是站在朝堂之上,這又如何算的上是一名好官呢?
應翩翩沉默了片刻之後回答道:“若陛下有命,臣不敢不從,只是臣心中並不讚同此法,不知要如何做才是。只怕即便是去了西戎,也難以達到陛下所願,隻好盡力而為。”
應翩翩這話說的幾乎要有示威的意味了,意思大概是說你是皇上,你讓我乾的事我不能不乾,但是乾好乾壞還是由我說了算,我心裡面不樂意辦砸了,你也不要怪我。
此言可謂是大膽之極,皇上勃然大怒,用力在案上一拍,呵斥道:“狂悖無禮!”
他很少如此震怒,應翩翩直接跪了下去,俯首道:“請陛下三思!”
“你!”
連皇上都沒想到,這個也算他看著長大的小子竟然骨頭這麽硬,倒是一時頓住。
應翩翩沒有重大過犯,乃是為民請命才會如此,以他的身份,要是重罰起來不好跟太后交代,應定斌那裡也說不過去。
但他竟然敢當眾頂撞,抗旨不尊,不罰他,帝王顏面何在?
“來人,把應玦……”
“陛下!”
皇上本想把應翩翩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可話還沒等說出,已經同時有兩個人開口,阻擋住了他後面的話。
皇上冷著臉抬眼看去。
其中之一是楊閣老,這老頭子也是之前跟自己叫的最凶的,誰不知道應玦是他的學生。只是以往楊閣老素來跟應定斌不和,也仿佛不喜歡他這個弟子,如此看來,不過是表面做戲。
楊閣老開了口,看見皇上陰沉的臉,不禁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他剛才之所以一直沒有幫應翩翩說話,就是因為害怕適得其反,讓皇上覺得他們成了聚眾逼迫上意,反倒給應翩翩越發加重了罪名,可是現在這樣乾看著也不是事,他就還是沒忍住。
皇上語氣不善地問道:“閣老,你又想說什麽?”
楊閣老道:“陛下,應大人年少氣盛,言語失當,但也全是出於一片忠心,還望陛下海涵。”
皇上淡淡地說道:“年少氣盛麽?朕看他的脾氣倒是和閣老很有幾分相像,倒也不愧是閣老的門生。”
他已經開始懷疑應翩翩是在跟楊閣老打配合了,說完之後不再理睬對方,直接看向將樂王,問道:“將樂王,你又有什麽要說的?”
原來另一聲“陛下”竟然是黎清嶧說的。
不過他並未幫應翩翩求情,聽聞皇上問起,從容答道:“陛下,臣也以為向西戎派遣使者送去歲賜一事不妥。”
皇上微微眯起來眼睛。他知道將樂王身份微妙,這種事情一向很少表態,沒想到他竟然也會如此立場鮮明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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