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一半,她看見應翩翩手中提著韁繩,坐在馬背上朝她望過來,目光中透過琉璃一般的夜雪,似乎隱隱有一種了然的溫柔,令她後面的話猛然一頓。
“當日你我合作,是形勢如此,各取所需。但我知道你心有丘壑,不同於尋常女子,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靠著自己的選擇爭取而來,也令我為你欣喜。如今一別,來日未必有再見的機會,但我也希望聽到你的名字時,不是再議論你的夫婿,而是只因公主這一身膽魄,滿腔孤勇。”
他說話的時候,目光像是看著鴻雁公主,又像是透過她瞧見了什麽十分遙遠的人。
鴻雁公主感覺眼眶一熱,她將眼睛眨了又眨,只是那股從剛才便一直勉強忍住的落淚衝動,此時卻再也難以壓下去了。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讓面前那道身影越發朦朧不清。
“鴻雁定不負陛下所期。”
應翩翩微微一笑,打了個呼哨,在風中策馬轉身,他的袍袖上下翻飛,很快便在侍衛們的擁簇下去的遠了。
接下來,啟程,回京!
第162章 清露濕愁紅
經歷了兩年多的光陰,征戰在外的大軍凱旋,由應翩翩親自率領回京,那些因黎慎禮禦駕親征被帶出去的臣子與兵將們終於得以重歸故土。
消息傳回去之後,這些征人的家眷們無不歡呼雀躍,喜極而泣,但當年被留在京城中的其他一些官員勳貴們心情就要複雜得多了,也不知道應該是喜是愁。
如今的京城歷經幾次動蕩,早已不複當初的繁華鼎盛。
當初黎慎禮禦駕親征,浩浩蕩蕩,本就帶走了不少朝中官員,再經應翩翩在邊地整頓調派,反倒更像是在他的身邊形成了一個新的政治中心,原本的朝廷就被半架空了。
當初一部分人別有居心,認為女人和孩子容易擺布,心存著操弄朝政的妄想,所以支持先太子之子黎繪登基,由太皇太后垂簾聽政。
這兩年多以來,雖然因為國家形勢錯綜複雜,又不欲激怒在邊境作戰的大軍,黎繪並未真正登上帝位,但也得到了大部分朝堂勢力的扶持,想要利用他和應翩翩抗衡。
可是這些人卻沒想到,他們原本想要從中借機圖利,反而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讓太皇太后那個半路認回來的兒子撿了便宜。
那個左丹木著實不簡單。
他當年被西戎王當一件討喜的玩意一樣送給善化公主,善化公主死後,左丹木就徹底失去了依靠,在這種情況下,他卻能在西戎那種豺狼之地站穩腳跟,可見其本事。
如今到了穆國,他的母親身份尊貴,再加上他又遇逢良機,可比當年的處境要好得多了,很快便趁著黎慎禮出征在外,朝廷空虛之際青雲直上。
左丹木的籌謀十分深遠,黎慎禮出征之前,他就曾向皇上進獻過不少美女,黎慎禮甫一遇害,左丹木立刻安排了幾名有孕之女頂替位份,對外宣稱黎慎禮曾經寵幸過的宮人有喜,宮中“子嗣充盈”。
實際上,這些女子所懷的都是他的血脈。
他又刻意接近討好皇長孫,如今已經快四歲的皇長孫對他言聽計從,十分信賴,太皇太后更是他的生母,左丹木獲得了不少支持,也漸漸收起了低調的偽裝,排除異己,扶植私黨,將朝政牢牢把持在手。
雖然現在放眼望去,朝廷上的忠義有為之士或是告老還鄉,或是遭到貶謫,降職失勢,江山亦有半壁殘破,四處亂象紛紛,一派凋敝之相,但左丹木心中卻是滿意的。
於內他手掌大權,生殺予奪,對外有應翩翩替他擋著敵軍,邊關無憂,這局面似乎比原先預計的還要好。
只是好的有些太過了。
左丹木雖然有野心,也一直為自己的野心而努力著,但他起初也從未設想過,一切會發展的這樣順利而迅捷。
仿佛太皇太后的相認、他的救駕之功、黎慎禮的死以及應翩翩留在西戎的選擇,都在無形中推動著他,讓他以一種幾乎要脫軌的速度向前狂奔。
午夜夢回之際,左丹木常常會懷疑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可當太陽升起時,他能夠清晰地看到自己身上的名與利。
這難道就真的是一個人運道來了,就擋也擋不住嗎?
或許吧,可是如今,麻煩終於來了——應翩翩沒有死在外頭和西戎人同歸於盡,甚至還立下了極大的功勞,馬上就要折返京城。
左丹木對應翩翩有一種骨子裡的忌憚,這種忌憚隨著他掌握的權勢越大而越深。
這兩年多的時間裡,他甚至連沒人牽製西戎都顧不得了,先後數次暗中派遣高手去邊關行刺,但這些人卻無一例外,全部都失手了。
眼見應翩翩回京一事已無可阻擋,左丹木去了一趟他的嶽父衡國公府上。
衡國公裴氏也是數百年的世家了,人丁興旺,子弟多才,雖然在朝中一向低調,但其門生親族遍布穆國各州郡之中,勢力不容小覷。
當初,左丹木也是通過獲得他的賞識,而走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他來找裴洋,不是因為對方是他的嶽父,跟他關系親密,而是應翩翩在與西戎作戰的過程中,提拔寒門將領,整頓軍營派系,明明白白地表現出對於世家的打壓態度。
所以左丹木相信,裴洋出於門閥利益,一定也不會希望應翩翩上位。
果然,雙方一拍即合,在裴洋以及其他一部分臣子的鼎力支持下,朝廷決定在應翩翩回返之前,先一步擁立故太子之子黎繪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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