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驚訝今天應定斌沒有到場,也仿佛很理解應翩翩急著找人的心情。
應翩翩收回行禮的動作,慢慢將腰身直起來,頃刻間,心頭轉過了無數種念頭和抉擇。
要怎樣做,該怎樣做,若是應定斌當真遇到了危險,每多耽擱一刻,就是一刻的生機流逝。
如果不是他多心,那麽黎慎韞這樣的舉動,分明就是要拖住他!
“陛下……”
應翩翩上前兩步,仿佛還要求懇:“臣實在憂慮……”
黎慎禮見他仿佛還要跪下的樣子,剛抬一抬手,想示意左右將應翩翩扶住,便見對方猛然間躍身而起,竟合身向著自己一撲,一把按住了他的脖子,跟著反身一轉!
“嗆啷!”
今日的祭告儀式,按製天子佩劍,應翩翩方才一撲之際已經看準,手臂一將黎慎禮挾住,跟著便抽出了他腰側的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對著眼看就要蜂擁而上的侍衛們喝道:“站住!”
侍衛們面面相覷,驚駭不已,紛紛站定。
周宣駭然道:“應大人,你做什麽?!”
天啊,他竟然眾目睽睽之下劫持皇上,不要命了嗎?!
應翩翩做出這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舉動,心中反倒一下子定了下來。
他冷冷道:“我做什麽,那要取決於我們的陛下做了什麽。應玦想再請問陛下一遍,我的父親到底在哪裡?陛下,你身為一國之君,敢作敢當,總不能當眾撒謊吧?”
黎慎禮被應翩翩這樣架著,又被他一問,第一個反應還真的就是否認。
可應翩翩隨後那句話確實提醒了他。
他是皇上,想要誰的命就要誰的命,任何人都無權置喙,但他卻不能當眾抵賴自己做過的事,墮了威信和尊嚴。
黎慎禮定了定神,沉聲道:“應玦,朕本是為了皇家顏面著想,方才才沒有明言,沒想到你竟然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來。好,那麽朕便說給你聽聽。”
應翩翩抵在黎慎禮頸前的刀刃微收,在他的皮膚上傳來一陣刺痛,彬彬有禮地說:“臣恭聽。”
黎慎禮咬牙道:“應定斌此回外出公乾,懈怠公務,擅做主張,多有包庇枉法之舉,朕接到他身邊之人密報,言道他竟與西戎奸細勾結!”
聽到這個消息,周圍的大臣們都露出了驚訝之色,一時沒想到應翩翩不是臆想,應定斌當真出事了,二是詫異於應定斌竟然如此想不開,如今應有盡有,卻還要做這樣的勾當。
黎慎禮道:“朕知道你乃是忠良之後,並非應定斌親子,這才沒有遷怒,本想使人將他押送回京,暗中調查,誰料他卻公然拒捕,雙方一追一逃,後續應定斌情況如何,朕便也尚未及了解了!應玦,你既然知道他的過錯,就不要包庇效仿,執迷不悟!”
應翩翩冷笑一聲,乾脆說道:“不可能!”
“你——”
應翩翩高聲道:“我的父親不可能勾結西戎!不管我是何人之後,都是蒙他教養長大,無他言傳身教,便無今日之應玦!”
“他不是貪官,不是奸宦,因此這番話即便是陛下說出來的,我也一個字都不信!”
應翩翩這番話說的毫不動搖,鏗鏘有力,令黎慎禮震駭之際,竟一時難以反駁。
他難以理解,應翩翩跟應定斌又不是親生父子,彼此之間為什麽會有著這樣的溫情與信任。
應翩翩又是怎麽可以做到,為了一個已經沒什麽用的了老宦官,將眼前好不容易就要到手的一切,全部輕易舍棄,他明明為此努力了許久。
——這是黎慎禮畢生都不會有的豪情和勇氣。
他所做的事,只是偷偷摸摸地殺死自己的父親,栽贓給自己的兄長,然後提心吊膽地掩蓋一些真相。
應翩翩今日的舉動,把黎慎禮從這些日子登上皇位以來那種飄飄欲仙的幻覺中重新打落回了凡塵裡。
讓他恍然覺得,哪怕是穿上黃袍,坐上龍椅,他也依舊還是那個他,沒了外物,什麽都不算。
應翩翩挾持著黎慎禮,一步步向著殿外退去。
有人高聲喝道:“應侯,應定斌只是一名宦官,更非你生身之父,你能有今日來之不易,卻要為他犯上作亂,別說前途盡毀,若陛下有個意外,甚至連命都要搭上!你好好想想,這樣做值嗎?”
應翩翩冷笑道:“因為他沒有親生骨肉,沒有門第支撐,如今更是日漸年邁,所以你們便以為能夠任意誣陷了嗎?做夢吧!”
他向四下掃了一圈:“你們都給我看好了,他兒子就在這呢,想要命盡管拿去,但凡我有一口氣在,誰也不能欺辱我父親半分!”
他的話帶來一陣短暫的沉默。
而後,楊閣老沉聲道:“應玦,你信我不信?若不然你將陛下放開,老夫給你當人質,隨你一起去把應廠公之事調查清楚,若他果真清白,老夫必然以命相保。”
他確實是一番好意,應翩翩笑著說:“多謝閣老美意,只是我父親是否清白,我心中一清二楚,不信的是陛下。故而我想鬥膽請陛下出宮,親眼一觀真相。”
說罷,他不再廢話,吐出二字:“讓路。”
應翩翩方才一直在笑著,給人一種輕松自在,遊刃有余之感,而此時他臉色一沉,頓時顯出一股陰狠的戾氣來,讓誰也不會懷疑,他是當真有弑君的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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